2072待到成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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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不起……”

天空下着雨。

俩人撞了个满怀。

面包和甜甜圈滚落在马路上，沾满了泥浆。

跑腿女佣马上蹲下身子，捡拾牛皮纸袋。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溅起雨水，将她和面包彻底打湿。

女佣狼狈不堪。透明塑料伞滚落在车道上，随着鼓动的气流起舞。

男人虽然是肇事者，但没有回头。

女佣透过雨雾，发现男人膝盖上的血污。扔下面包，朝男人追了两步，拉住了男人的衣袖：“先生，你受伤了？”

男人头上裹着一件淋湿的黑色外套，像是一只受惊的老鼠，没有回答，而是惊恐地看了一眼路边的监控摄像头。

“我是2070款家用机器人，搭载日常急救系统，可以为你……”

不等女佣说完，男人踉跄着一把推开女佣，打断了对方。

路灯下的摄像头感受到了俩人的异常，开始调转方向。

女佣坚持抓住男人的胳膊，男人猛力推了一把，女佣站立不稳，向后撞倒了面包店窗台下的花盆。

哗啦！

花盆碎了。

面包店里的服务生拉着门把手，探出身子，看向了女佣。

“怎么了？”

女佣白色的工作服沾满了棕黑色的泥点。

“这位先生推了我一把。”

女佣双手撑着破碎的瓷片，站了起来。脸上挂满了雨珠。

“先生？”服务员左右寻找，一脸疑惑地看着女佣。“我只看到了你。”

女佣回头，男人已经不见了。

天空一道闪电，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照亮了快要入夜的街道。

女佣看向面包店和美容店之间的狭窄过道，几个黑色垃圾桶，正饥渴地接着雨水。

“要进来擦一下吗？”服务员担心地看着女佣。

“谢谢，我还需要新的面包和甜甜圈。”女佣用手擦了擦胸前的泥点。

污渍晕染开，白色的工作服显得更脏了。

“主人正在等我，没时间耽搁了。”女佣补充道。

“好的。请稍候，正在连接系统，为你申请新的订单。”服务员的身上也满是雨水。

一分钟后，服务员将全新的牛皮纸袋递给女佣。

“谢谢光临。”

女佣用金属手推开店门，撑起店员递过来的黄色雨伞，护住面包，重新走进大雨。

路上车来车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女佣汇入街上来来往往的机器人行列，逐渐缩小为一个黄色的光点。

夜幕悄然降临，华灯开始绽放。

如果此时，天地反转，以云为海，鸟为鱼，大地为苍穹。上帝会惊讶地发现，整座城市高楼林立，如五光十色的水晶，喷洒出斑斓的霓虹，贯彻天地。

与星河相同，地面上不只有灿烂星河，也有暗淡的街区。

深林路——位于海河市二环西北角的一条小道。

虽然处于城市的中心，但此时，却是整座城市最幽暗的街区。

整条深林路，犹如古井，静谧而幽深。如星河中的黑洞，除了几盏昏暗的路灯，两旁的建筑全部隐没在夜幕之中。

万籁俱寂，似乎与世隔绝。

突然，拐角有一辆车停了下来。一位二十岁左右的男生，从车里跳下来。

深林路的寂静被打破了。

男生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胳膊肆无忌惮地杵向天空。

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一根金属锁链从他的口袋里流出来，淌在地上。

啪嗒一声。锁链溅起了一圈水花。

锁链的另一端扣着一个皮质项圈。

街上空无一人，男生似乎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

男生不敢置信地捡起锁链和项圈，脸色倏然一红，来不及擦拭沾染的雨水，就将东西塞回了口袋。

车里似乎有人嘱咐了一句。

男生回头对车里说：“不用，这雨不大。我想在雨里走走。”

车门缓缓关上，驶离了街道。

深林路的另一头，317号建筑——离男生大约两百米远。

屋内地板上正淌着一抹血迹，就像餐盘里装饰的番茄酱。

扫地机器人闪烁着红色微光，正鬼魅般地擦拭血污。

廊下，滴滴答答的雨声，漏进屋里。惊醒了散发着柔光的电子时钟：“创世神系统为您校时，现在是晚上7点整。”

屋内无人应答，一片寂静。

二楼露天阳台上。

一名“女人”伸出纤细、如细葱般光洁的手指，在木质栏杆上抚摸了一下。然后将手指举到脸前，闻了闻，又或者是看了看。

西方，目之所及，天地间的最后一点微光如同燃尽的火炬，悄然熄灭。

院子里的地灯慢慢亮起，柔和的灯光散落在草坪上，将细密的雨雾染成草绿色，给整栋建筑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纱雾。

“女人”没有呼吸，即便离得再近，也没听到肺腔压缩空气的声音。

刚刚亮起的灯光终于照亮了女人的躯体。

“女人”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草绿色制服。紧致修身的衣服，衬托出她完美的身材。但也证明了，她的确没有呼吸。

仔细看，“女人”胸前也没有明显的隆起。

她裸露的皮肤细腻光滑，人类无论涂抹多少防晒霜、身体乳或者其他流行于暗网的护肤品，都没法达到她这样的光滑程度。

说得更确切一些，她的皮肤上并没有毛孔。

院子里，房廊下的太阳能灯也亮了起来，足够的光线打在女人的脸上，让人忍不住惊讶。

她原来不是女性。

但也不是男性。

更确切地说，它是一个仿生机器人。

它脸色银白，在本来是眼睛的地方，此时正有两个摄像头呼吸着微软的光芒。它的鼻子隆起，但鼻孔很浅，像酒窝那么浅，鼻子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装饰。它红唇微启，口腔内没有舌头，而是在两侧装置着两个深灰色的发声单元。

它的脸看起来既性感、又英气。眼睛和眉毛，既妩媚又帅气。双唇薄薄的，此时沾染了雨水，格外惹人遐想。站立不动时，仿佛一尊维纳斯雕像。

它头上戴着一顶和衣服同色的贝雷帽，帽子正前方装饰着一枚五彩的钻石

它扫视了整个阳台。

这里原本应是这栋建筑的一间卧室，出于某种原因，天花板和两面墙都被拆除了。墙壁上挂满了各种花草，脚边也摆满了花盆。

包括阳台在内，整栋建筑大部分是由混凝土浇筑而成的。

而混凝土结构在这个年代、这个城市都很少见。如今，大部分建筑都跟仿真机器人身后的那道透明门一样，采用了更节省能源和更环保的玻璃。人类把自己装进了一个个由玻璃搭建的大箱子里。而无数透明的大箱子一个个摞起来，竖立在天地之间，构成了整座水晶般的城市。

仿生人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整个阳台，甚至没有放过任何一盆花和盆中的泥土。

它全神贯注，直到街角响起了男生弄出来的动静。

仿生人目测，男生离自己大约百米。仿生人放下手中的花盆，转身走进屋内，关上了玻璃门。

穿过一楼大厅时，它的眼睛闪烁了两下，正在客厅里滑行的扫地机器人，吱扭吱扭回到自己的基座里。

仿生人快速穿过院子的草坪，来到整栋建筑的拱形大门前。

仿生人以出厂时的标准站姿立在门前，等待男生。

男生此时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双手插在牛仔裤的裤兜里，偶尔像孩子一样，跳过路面的小水坑。

男生一点也不着急，两分钟大概只走了百米。

仿生人没有任何不耐烦，相反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等待着。

哒哒！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从街道的黑暗里，传出一串轻快的声响。

是金属敲击在沥青路面的声音。

很快，一只泰迪狗从黑暗中窜了出来。

男生蹲下去，泰迪狗停在路灯昏暗灯光的边缘，做出防御的姿势，警惕地盯着男生。

男生招了招手，狗主人从黑暗中跑进光线里。

狗主人轻轻踢了踢小狗，小狗重新跑了起来，经过男生时围着转了两圈，男生伸出手摸了摸小狗。

这是一只仿真的机器宠物。

身上没有一根毛，黑色的金属四足，靠铆钉连接在黑白相间的躯体上。它的嘴巴和鼻子如同黑曜石一般漆黑，金属扭曲弯折成的耳朵，讨好地在男生的牛仔裤上蹭了蹭。

四足敲击着地面，就如同演奏着一首欢快的乐曲。男生调皮地拽了拽宠物的短尾巴，它“害羞”地跑掉了。

狗主人，一位略微肥胖的中年男性，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服，冒着微雨夜跑。

男人气喘吁吁，经过时微微点头，算是和男生打了个招呼。

宠物狗停下来等了等自己的主人，叫了两声，转身跑进了黑暗。

男生目送一人一狗离开。然后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来到了对面。

不经意间，男生惊奇地发现，自己刚刚走过的马路对面墙壁上，居然画满了涂鸦。

砖石结构的墙面很少见，但墙面上的画更让人惊讶。

五彩斑斓的油漆，将整个长约50米的墙面当作画布，男生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开始拍照：一位褐色皮肤的男人，极致性感，正被另一名男性机器人拥入怀中。男人上身的衣服拉到肩膀，胸前半露，机器人的金属手指正好遮住了男人胸前的凸起……在涂鸦中间稍微靠下的位置，男人裸露的腿部肌肤，斜着向上展露出整幅画作的标语——机器人也有爱的权利。

但很遗憾，整个画面被其他人破坏了。

大片红色油漆，如同雨中马路上的污水，喷洒在涂鸦上。

并且整幅画的标语正下方，用红色的喷漆加了一句：机器人是恶魔。

暧昧与咒骂，在一堵墙上，彼此攻击。

这也许就是这座城市的魅力。所有人都有表达自己的权利。

男生按下快门键，闪光灯像是太阳，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

咔嚓！

仿生人在原地等了大约五分钟，男生才终于站在它面前。

“嗨！于礼先生，晚上好。”机器人发出了十几岁小男生的声音，显得与他的身体并不协调。

“现在最好别根据我的喜好发声。”于礼正在遴选刚拍好的照片，只是抽空抬眼，瞅了一眼机器人。

“好的。”仿生人马上换了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表示接收到了指令。

“需要查验身份吗？”于礼将相机镜头盖好，抬眼，看着眼前的这位仿生人——一名属于警察局的侦察机器人。

事实上，警察局的所有侦察机器人都长得差不多。

于礼因为工作原因，对这些机器人也算熟识。也许眼前的这一位，上个月就见过，只是于礼分辨不出来它们罢了，毕竟它们都是同一类型的机器人，拥有几乎相同的系统和只有警察内部才会区分他们是还是

人类对于不必要的社交，相当谨慎。更别提，这些没有灵魂的机器人了。

于礼和相当一部分人类相同，对这些时刻连接着超级计算机的机器人，没有太多好感。

“于先生！我已经收到了您的相关申请讯息。如果你能出示自己的工作证就更好了。”说话时，仿生人的眼睛闪烁着绿色的光点。

“那就是不用喽。”

于礼懒得再掏出手机，把邮件里的工作证明展示给对方。

于礼知道，刚才一见面，机器人就已经通过摄像头采集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并且已经确认了身份。

说话间，于礼已经从机器人的右手边绕过去，走进大门，踩在了平整的草坪上。

雨更小了，若有若无的雨丝，仿佛蛛丝从头顶散落。

抬头看，这栋建筑大概有五六十年的历史。

草坪铺满整个院子，装饰地灯隐藏在草地里。于礼走在草坪上，草叶上的露珠很快打湿了脚踝。

木质门廊下悬挂着两盏庭院灯，正努力驱散院落中的昏暗，照亮混凝土结构的双层欧式别墅。

来的路上，于礼已经注意到，整个街区还趴着三四栋这样的建筑。

于礼猜想，战争前，整片街区都盖满了这样的建筑。但战争中，炮火已经将其他建筑炸成了废墟。

这栋建筑很幸运。只有上层、最东向的卧室遭到了炮火的袭击。两堵墙已经倒塌不见，只留下了一点痕迹，主人将那里变成了一间小小的植物园，吊兰和藤蔓植物像是瀑布，流下栏杆，缠住了支撑门廊的石柱。

于礼抬步往里走的时候，仿生人伸出左手拦住了于礼。

仿生人礼貌谦逊地指引于礼，沿着草坪边缘和冬青树篱，走向院落的西南角。

“这是什么？”于礼注意到了散落在草坪上的金属碎片。

于礼蹲下来，小心从草叶子中间捏起一块指头大小的银色金属。

碎片边缘锋利得像一把小刀。

“一只机器狗爆炸了，草地上散落的都是它的碎片。”仿生人继续往前走，从草坪的边缘跨过去，站在门廊下，回头注意到于礼没有跟上来。

于礼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玻璃棒”，手指饼干大小，手指轻轻一捻，玻璃棒变成了扑克大小的玻璃片。

于礼左手举着碎片，右手举着玻璃片，玻璃片飞快地闪烁出一道白光。

玻璃片就是于礼的手机。

于礼看了一眼手机刚刚拍摄的照片，嘴角微微一扯，将金属碎片重新扔回草坪。

最后，右手轻轻一捻，手机合拢，重新变成了一根“玻璃棒”。

于礼几步跳上门廊，而仿生人则是重新回到草坪，小心地将金属碎片在草地上归到了原位。

于礼在门廊下，拍打脚踝上沾染的雨水和草叶。

“二十几年前的手机，当时最酷的数码产品。”于礼发现仿生人正在扫描自己手中的玻璃棒，忍不住炫耀了一句。“现在很少见。”

“我刚刚已经搜索到了这款产品的相关参数和用途。战争后，人们就不再需要这种手机了。”

门廊的排水管还在滴水，机器人抬起手，为于礼遮住了滴下来的雨水。

“谢谢！”于礼对于机器人的善意，立马给出了反馈。

小时候，有人教过他，即便再不喜欢机器人，也应该让对方感受到你的善意，这样才能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门廊的水泥地面已经斑驳，此时积攒了一些小水坑。

而在门廊的中间，也就是靠近别墅房门的左边，有一团红色的皮毛。

因为光线昏暗，直到于礼走进门廊，才注意到了那里。

社会新闻记者除了需要客观的视角，还需要旺盛的好奇心。

于礼大跨步朝着皮毛走过去。

离那团红色两步之遥的时候，仿生人伸手拉住了于礼的兜帽。

猝不及防，因为仿生人的大力，以及于礼的强烈好奇心，草绿色的卫衣拧成了一股绳。

机器人很少做出动作干扰人类，除非有东西能够伤害人类。

“我先简单描述一下整个案件，事发时间为今天，也就是2072年5月28日的下午17点到18点之间。一只机器狗被炸成了碎片，一只真正的宠物狗死亡，他们的主人消失不见。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找到他们的主人。”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于礼紧盯着那团红色的皮毛。但机器人却依旧拉着他的兜帽。

“那是宠物狗？”于礼看着那团红色的皮毛，心跳加速，好奇心和恐惧感同时袭来。

凭借社会新闻记者的敏锐洞察力，于礼觉得，如果那只是宠物狗的尸体，还达不到机器人阻拦自己的地步。

“一只边牧和哈士奇的杂交幼犬，3个月零7天大小……”仿生人滔滔不绝，于礼反手拍了拍对方的手指，仿生人最终还是松开了兜帽。

于礼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团红色皮毛。

仿生人原本还想继续介绍下去，但眼睛突然闪烁起了黄色的光芒。

“这只是宠物狗的一部分尸体……”仿生人突然加快语速提醒于礼。

但还是晚了一点，于礼并没有完成心理建设。

这真的只是宠物狗的一部分，它就像一团皮毛，蜷缩在门口的水泥地上，周围一摊血液表面已经凝固，于礼一直以为这是宠物狗的完整尸体，只是从这个角度看，脑袋被它的皮毛挡住了。

当于礼蹲下来时，他突然明白机器人阻拦自己的理由。

这具尸体本该是头部的地方，却有着一个幽深的大洞，宠物狗的脑袋不见了。

外力把它的脑袋和内脏一起扯了出来。

现在这团皮毛就像是一只空口袋，软趴趴的，被扔在水泥地上。

看着宠物的血液像是墨水，在雨水中扩散，于礼一阵反胃，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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