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与病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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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伦敦，又一年圣诞节，街道红绸高挂，漫天灯笼与夜色星辰交相辉映，人群往来如织，喧嚣鼎沸，入眼满是火树银花盛放，倒映着温暖烟火气息。

天际绚烂的花火簇簇绽放，碎成千丝万缕流光，耳边充斥着欢闹的叫嚷声。

人影绰绰，褚竹卿抬手拢了拢围巾，呼出淡淡氤氲白雾，透过白雾隐约可见他深邃的面庞和那双碧蓝色的眼眸。

哪怕已经二十五岁，也仍然如十七八岁那样。

都说岁月无情，但岁月却好像没有在他身上取走任何东西。

褚竹卿神情淡漠疏离，与周遭热闹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圣诞夜总是过得很快，他到处逛了逛，趁着雪还未来得及变大，回到了别墅。

主卧和次卧的布置大差不差，皆是一面墙打通了一个小阳台，阳台上种植着不知名花朵，透过落地窗帘，可以看清外面的景象。

半遮半掩的月亮随着窗帘而晃动，白纱轻轻飘动，银光铺满卧室，格外美丽。

一盆盆颜色各异的花朵展现在眼前，萧眠拿起角落小木桌上的水壶，一点点给它们浇灌。

深深暮色低垂，静谧安详，树叶窸窸窣窣的响着，微风吹动岑寂，褚竹卿半垂眼帘，任由寒风拂过脸颊。

他神色不明，浇灌完成后便坐在小木椅上，仰首望着星星稀少的夜幕。

褚竹卿轻轻动了动眼睫，半晌，周遭楼房亮起的灯越来越少，他才走回房间，关上玻璃门，仰躺在床上。

光线透过白纱洒满卧室，仿佛整个世界沉浸在银色的光海中，衬托出无尽的寂寥与孤独，荡漾着他的思绪。

一片宁静伴随着银雾般的月光射在床铺上，飘飘渺渺。

褚竹卿坐在书桌前，小夜灯照亮一角，暖黄色的灯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色光晕，他打开平板电脑，熟练地点开一个文件，文件名是简单的一个未，但如若真的要取一个合适的名字，那大概是——

——一个，温柔的病秧子。

这是他正在写的小说，是亲身经历，是难忘记忆，是刻骨铭心。

————

翌日清晨，天气阴沉，整个小镇仿佛笼罩了一层灰色薄雾，犹如褚竹卿长久以来的心情。

他简单吃了份早餐，套上衣服，然后拿着桌上的饭盒与果篮后便匆匆出了门。

他将半张脸掩在衣领里，神色恹恹，全身上下透露着一种厌世气息。

不多时，褚竹卿便来到了镇上中央的医院。

他熟练地推开一间单人病房，看清里面景象后却微微一怔。

病床上的那人身形单薄，皮肤是病态的白，仿佛稍稍一碰就会散架似的，轻飘飘如羽毛，却又宛若泡沫般易碎。

那人转头看向窗外，不知是不是天见犹怜，竟有一缕淡淡阳光洒入他浅棕色的眼眸里，他的嘴角微扬，丝毫不见疲倦之色。

似是发觉有人进来，那人扭过头，朝着褚竹卿微微一笑，褚竹卿沉寂已久的心终于泛起了涟漪。

“你来了。”

音色如人。像是清泉流淌过耳，轻风拂过耳畔，柔和又令人不自觉放松。

萧眠视线下移，瞧见褚竹卿手上提着的东西，无奈笑了笑。

“都说了不用拿这么多，我吃不了的。”

褚竹卿眸色微动，深吸一口气，跨步走过去，毫不留情道：“不行，得多吃点，身体最重要。”

萧眠嗓音轻的不能再轻，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身旁人，他轻叹。

“何必呢。”

褚竹卿垂着眸，不做回答，只是自顾自将饭盒打开，一道道还冒着热气的盘子被放置在萧眠身前的桌子上。

萧眠偏头望着精神不佳的褚竹卿，倏地笑了，打趣道：“你今日穿的是我与你第一次见面的衣服，还留着呢。”

褚竹卿闻言低头一瞧，还真是，也不再苦着脸，笑道：“那就冲今儿我穿这件衣服，多吃点行吗？”

萧眠挑了挑眉，“行吧，那你也多笑笑，得艾滋病的是我，我都没你这么丧气。”说着，还在褚竹卿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褚竹卿一僵，抿了抿唇，乖乖点头。

见此情景，萧眠心情也好了不少，一边看雪一边小口小口吃着饭菜。

雪花如柳絮般飞舞，窗外树木枝桠上堆满了积雪，世界如同披了层厚厚的衣裳，萧眠的思绪越飘越远。

“快滚！你这个病秧子！晦气。”

“妈的，我们家可没钱给你治病了，之后别再来了！！”

“……”

“砰！”

白雪似乎一下就变大了，簌簌落落，模糊了人世间。

推推搡搡间，萧眠垂着头一言不发，大门在他眼前用力关上，他被他的家人抛弃，成为了一个没有家的流浪儿。

萧眠独自一人站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一阵寒风袭来，他才打了个哆嗦，抬起脑袋，看着紧闭严丝合缝的大门，抿了抿唇，转身离去。

他的神色淡淡，肌肤苍白的不像话，如同遍地的白雪，如同镌刻的雕塑，美丽又脆弱，敏感又易碎。

萧眠不知大概去哪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在镇上的每条街道里游荡，直至浑身冷的发颤，他才恍惚觉得，哦，我没有家了，会死的。

萧眠嘴角扯起一丝酸涩的笑，心里弥漫着苦味。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想，情绪也没有很大起伏，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就有预兆了，只不过一直拖到了他成年。

也算是尽职尽责了，自己的问题，又能怪谁。萧眠如此想着，微微仰头，望着天，呼出浅淡薄雾，于眼前缭绕散去。

周围的独栋别墅里面大抵是很温暖的，也或许会有人注意到他，只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帮助。

毕竟没有人会想要救助一个会拖自己后退的病秧子。

萧眠低着头，踩着雪，肩膀、发顶落满雪花，他却好似一点不在意。

他不在乎去哪里，或许只是不想留在这里，也或许单纯想要远离人群，远离喧嚣，远离身边的一切。

————

小镇另一头，心理咨询诊所，这是一间规模并不大的小型诊所，但里面的医生却极具权威，至少镇上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位人物。

安静的诊所里，穿过前台与长廊，来到尽头的房间。

维克斯医生坐在软椅上，抬了抬眼镜框，他的年龄已经较大了，满脸褶子，此时镜片

后那双清明的眼睛正盯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金发碧眼，却是中国人的面孔，放在一起并不违和，反倒更显英俊。

“褚先生，你最近感觉情况怎么样？”

褚竹卿靠着转椅椅背，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姿态慵懒随性，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回答。

“不怎么样，太无聊了，也许我早该死去了。”

维克斯笑笑，建议道：“或许你可以试着养只宠物，或者找个人陪伴。”

褚竹卿闻言，无所谓地笑了笑，“是吗，你是真不怕我发病然后将他们毁掉。”他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美的事物被摧残，但有时我却会成为那个罪魁祸首。”

维克斯哈哈笑了两声，点了点头，“的确。近期是不是没有在吃药了。”

褚竹卿如实回答：“是，发病次数减少，但我却更加丧失了想要活着的想法。”

话音落下，维克斯在他的病历上写下了几行字，褚竹卿并不在意，他连自己的生命都毫不在意。

“你的发病次数越来越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一试与他人接触？是因为恐惧自己会伤害他们吗？可只有真正接触了，才会找到真正爱你的人。”

褚竹卿有些沉默，半晌，他倏而笑了，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讽刺。

“像我这样的精神病，有谁会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又有谁会真正爱我？”

……

不多时，褚竹卿从心理咨询室走了出来，他来到门口，漫不经心地从裤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了几下，发觉打火机似是点不着了，皱了皱眉，余光扫到墙角处蹲着一个人。

褚竹卿挑了挑眉，第一反应是觉得那人很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人也是苍白一张脸，跟个鬼似的，一看就不健康，发现他看了过来就心虚似的收回目光。

褚竹卿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趣，没多做犹豫，干脆走了过去。

————

寒风凛冽，呼啸的吹着，映入眼帘的是满地雪白，排列整齐的独栋别墅顶上铺满雪，烟囱排放着淡淡烟雾。

从玻璃往里看能瞧见每栋别墅里火光跳跃，光看着就特别温暖。

然而一个病秧子，却被他的家人抛弃，亲手丢在伦敦街头。

可偏偏又是那么正常，病秧子，既耗钱，又费心费力，到最后说不定还吃力不讨好，多么在情理中的抛弃。

仍旧是圣诞夜，就特别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萧眠蹲在两栋房子相连的墙角处，一个无光的角落。

雪花漫天飘着，落在他的发顶，顺着他的脖颈处化成冰冷的水滑进去，萧眠脸色惨白，浅色眸子微眯，冻得发抖，裹紧了身上的衣物。

他穿的很单薄，甚至可以说是破烂，他恍然想到，卖火柴的小女孩也是在这样一个除夕夜，在这样的角落里冻死了。

可惜不同的是，萧眠没有家，他的家支离破碎，童年阴暗残缺，他早就没有家了。

没有避风港的孩子，是永远不想回家的。

这边的墙壁能挡住些许那肆意的风，但哪怕是没有寒风，他穿的如此单薄也迟早冻死，他抬手咳嗽几声，拢了拢旧高领毛衣，却仍然被那无情的风钻了空子。

这时，旁边的心理咨询室“咔哒”一声，门被打开，里面有人走出来，萧眠掀开眼帘望了望那人。

那人穿着深蓝色高领针织衫，勾勒出肩宽窄腰的身形，双腿修长，一头张扬的灿金色黄发，戴着墨镜，脖颈处挂着头戴式耳机，却是中国人面容。

大概是中英混血。

他抬手摘下墨镜，那是一双碧蓝如海洋般的双眸，倚墙而立，右腿弯曲绕到左腿后面，悠然自得。

那人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一手遮着烟摁了几下，却没有丝毫动静，貌似是点不着了，似是不悦地皱了皱眉，干脆随手将那打火机扔到一边。

他冷眼观事物，浅淡凉薄，那碧蓝色的狭长眼眸似乎闪烁着迷醉的光，唇角弯曲弧度张扬不羁，萧眠略有出神。

旋即终是斜眼瞥向萧眠这边。

未几，萧眠疑惑地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少年微微倾身，似是打量了番，挑了挑眉，嗓音青涩平淡，悦耳至极，带着浅浅沙哑，如同清泉流淌过耳畔。

是熟悉的中文。

“喂，来根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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