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冕茶馆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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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没人会不喜欢秋天的太阳。

比春天暖，比夏天凉，带着点灿烂过的余温，可以让人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冬天。

今天阳光正好，刚刚入秋不久，吹到人脸上的风，暖里带着点寒气。正值工作日，玫瑰路上没什么行人，其实这里就算是非工作日，也是冷冷清清的。在这么一座车水马龙的城市里，这一带算是老城区，大理石挂壁的写字楼看不到几栋，多的是树木和六层以下的小建筑，甚至还有一些裸露红砖，挤挤挨挨的老房子，这些老房子构成了错综复杂的巷子，在不冷的夜晚，会看到零星几个小吃摊子，但现在是白天，自然什么都没有。

市民们管玫瑰路叫玫瑰大道，因为这附近有个玫瑰种植基地，花农杂交了各种玫瑰月季，在花期时拿出去卖钱，玫瑰盛开的时候别有一番景致，可后来那玫瑰园倒闭了，也就没人再提。

有传言，这一大片原本是准备盖商圈的，可是开发商来一个走一个，说是风水不好，容易出事，后来越传越玄，竟然传成了闹鬼，这玫瑰路一带发生过的所有不好的事，大到车祸事故，小到经营不善，最终都被归咎到风水上，直到一个叫赵思懿的女开发商接手了这个烂摊子，附近才有点起色，但商圈依然没盖起来，看起来还是荒凉冷清的样子，年轻人都跑去市中心工作生活，这种老城区，要么留下来的是些做生意的老人，要么干脆就只剩下静等拆迁的空屋子。

但就是这么个地方，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是了不得的热闹之处了。

傍晚，太阳红色的余辉把云层染成一片玫瑰色，四下一片寂静，一阵风吹过泛黄草丛，露出一只棕色仓鼠来，仓鼠身体圆润，皮毛洁净，显然生活优渥，它看着路边零零碎碎，在夕阳下逐渐暗淡的花，显出一点怜惜的神情。

天空一片蓝紫，突然，在一片晴朗的晚霞里，平地一声落雷，云中瞬间亮了，一个光点带着几丝细闪落在空无一人的街头。仓鼠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他的衣服上还冒着淡淡青烟，空气里散发着臭氧燃烧的味道，几丝闪电噼啪声响过，仓鼠抬头看他。男子半跪下来，端详着这只路边的小老鼠，他笑了，冲它打了个招呼：“鼠伯。”

仓鼠用两条后腿站起来，两只前爪伸了个懒腰，越变越大，越变越高，就像一个抱成团的人慢慢展开身子，最后，一个穿着棕色衣服的小老头站在原地，对年轻男子点点头：“破军。”

“您怎么一个人在这？”破军问道，他示意了马路边的花坛。

“来的不巧，今天晴冕茶馆不开门。”鼠伯说：“怪我，没提前和晴冕说好。”

破军笑笑，鼠伯看着他：“有公事？”

“新承袭名号，过来拜见紫微。”破军说。

“那不成，所有人都不在，就留个看家的祁猫。”鼠伯说。

“反正是不巧，那就当我是专门过来陪您聊天的吧。”破军笑了笑，脸上不见沮丧，他是个随和的人，主动打开了话匣子：“听说晴冕茶馆新进了人？”

“是，巽风。”说到巽风，鼠伯的神色愉快了些。破军看着鼠伯的表情，试探性地问道：“茶馆可不是一般人能呆的地方，这巽风是什么人？晴冕的徒弟？”

鼠伯想起巽风，对破军的好奇并不意外，她很能激起异人们的好奇心：“那就说来话长了，她养在晴冕身边，但她不是晴冕的徒弟。”

破军显然对巽风非常感兴趣：“没关系，您可以跟我说说这个人，反正我已经到这里了，听些别的总比白跑一趟强。”

鼠伯眯起眼睛，陷入了回忆里：“说起巽风啊……”

两年前

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女孩走下地铁，这是申成璧第一次来这个陌生城市。

正值深秋，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即使是在这个萧瑟的街区上，这点黑色也像个散不去的阴影。一头柔软的齐耳短发，被风吹乱了，在黑发和黑衣的衬托下，显得她整个人格外的没有血色，苍白的人在衣服和风里晃荡。她眼睛清而明亮，显示出一种难被磋磨的生气和光彩来。

申成璧有点冷，她呵了呵自己的手，露出了细手腕上挂着的一串铜钱手链，六枚方孔铜钱用红绳串着，显得格外扎眼，很少有人会戴这种手链。

这条手链完全是出自她自己的奇思妙想，这六枚铜钱是一个老和尚给她的，那天申成璧跟着哥哥去寺庙祈福，结果哥哥把她扔进一个房间就不知所踪，倒是一个老和尚跟她聊了两句，笑眯眯地说她当行好运，随手给了她这六枚铜钱，回家后，她就把这六枚铜钱串成了这条手链。

她对当行好运并没有什么指望，运气又不像雨水或阳光，会平等地落在每个人身上，如果你生来不幸，那运气和人生都会对你退避三舍。

申成璧就是普世意义上不幸的那批人，在其他人眼里，看她的眼光总有些怜悯，但这个其他人并不包含自己的家人。

因为，申成璧是个聋子。

对于家里人来说，申成璧是个有点可怕的聋子。

这一带人不多，申成璧耳朵里嘈杂的声音小了不少，她能听到轻微的，一个老人在抱怨老伴的声音，偶尔驶过她身边车辆，司机想回家，想家里事情的声音，下班族想吃什么饭的声音。

申成璧心里清楚，自己不是聋子。

恰恰相反，她听力好的有点过头了。

呵完手，申成璧稍微暖和了一点，戴铜钱手链的那只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她握着那张纸条，就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这张纸条被攥在手里，被手汗略微模糊了字迹，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玫瑰大道203号

“记住，不要坐出租车去这个地方，因为所有司机都会告诉你，玫瑰大道没有203号。但这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

她坐在桌子前，看着温柔的年长女人在纸条上匆匆写下那个地址，纸条白得扎眼，就像昆虫眼里的烛光。

申成璧看着眼前的陌生的环境，一点头绪都没有，她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七点。

“晴冕茶馆在玫瑰大道203号，你最好在晚上6点到10点到店里去，如果你能在门口看见晴冕两个字亮了灯，那说明店长就在店里。”

天已经黑下来了。

申成璧抱着某种侥幸的心态打了出租车，她远远就听到了一个司机要送走客人的心声，于是及时在路边等候，在司机刚送走上一个乘客后，立刻跨上了这辆车。

“我要去玫瑰大道203号。”申成璧抱着某种奇特的好奇和侥幸心理说。

“玫瑰大道？那没有203号。”司机说：“那地方算老城，很荒凉，你地址是不是错了？”

“那你就把我送到玫瑰大道吧。”申成璧说。

“你家在那吗？”司机问道，申成璧没有再回话了。

申成璧能感觉到司机身上的局促，再她坐上车的时候，非常清晰地听到了一句来自司机内心的抱怨：“怎么是个去玫瑰大道的。”

申成璧坐在后座，司机似乎为了掩饰某种对玫瑰大道的不悦，故意把车载音响声音开的很大，混杂着申成璧耳中无时无刻都存在的人声，这声音对于申成璧来说实在过于刺耳了，但她没有要司机关小，而是近乎自虐般忍了下来。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聋子。

终于，还是司机忍不住了，他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

看得出，本地人对玫瑰大道附近的整个地区印象都不怎么样，司机讲起来了那个老城区曾发生过的人命案子，多起车祸，曾经一间一间倒闭的商铺，还有那个为玫瑰大道冠名，最终却和玫瑰大道一起荒芜的玫瑰园，司机痛斥了玫瑰大道的风水，因为当人没有道理可讲的时候，就很容易怪罪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玫瑰大道离这里并不远，只是申成璧是外地人，不了解道路，再加上急于到玫瑰大道去，选择了打这个车，然而就在这不到10分钟的车程里，申成璧就了解了玫瑰大道在本市人心里有多臭名昭著。

玫瑰大道到了，申成璧下车，看着司机那逃之夭夭，一路绝尘而去的车屁股，心里有些自嘲。

她把视线转向眼前的景致，心里一沉，或许司机的害怕不是完全没有原因。

裸露红砖的老房子，在夜色压成黑云的大树，和时亮时不亮的路灯沉默矗立在黑暗里，在更深，更曲折的小巷子里，连一丝光芒也无。申成璧能明显发觉这里不少老式居民楼都是废楼，少有亮着灯的玻璃窗，一排又一排窗户对着公路，要么是个黑洞洞的窗口，要么是用木板整个封死，在路灯的光线下，木板显得比那些黑洞更令人不安。

“茶馆外表像是一栋被遗弃的老楼房，你必须找到它，走进去。”

从这个描述看着实有点难找，申成璧看着眼前一排老楼房想到。

申成璧看着幽深的小巷，一种来自本能的恐怖感袭来。

但这时好奇心压过了她的恐惧，她开始好奇，那个晴冕茶馆究竟是什么地方。

申成璧看着眼前的房子，她唯一知道的信息，就是那个老房子门口，会有晴冕两个字的灯。

申成璧还是不敢轻易走进巷子里，她围着那些房子绕了两大圈，怀抱着侥幸，但她一无所获，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申成璧心里开始着急起来。

她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上的铜钱，我需要一点好运气。

这时在树叶的响声中，申成璧听到了一个微妙的人声，是个男声：“还是要早点回去，不然晴冕要骂我了。”

申成璧无比敏锐地捕捉到晴冕这两个字，她就像飞虫看到灯火一般，判断了一下那个微弱声音的方向，她立刻朝那个方向奔去。

是个很活泼的男声，申成璧以为会看到一个少年，或者青年的人影，但她什么也没看见。

没有人在那里。

申成璧被巨大的失落包裹了，这时，一旁的落叶堆里，传出一阵沙沙声，一只肥硕的狸花猫从叶堆里拱了出来，皮毛油光水滑，在路灯下闪闪发光。

申成璧立刻被这只猫吸引了注意力，咪咪叫了两声，那猫轻甩了两下尾巴，甜甜地喵了一下，轻快地朝申成璧跑来。

申成璧发现这猫戴着项圈，是家养猫。

想想也不是野猫，申成璧看着这猫的圆润体型和干净皮毛，很显然它得到了人类很好的照顾和供奉。

申成璧摸了摸猫头，那猫显然十分享受，它甚至想往申成璧怀里蹭，申成璧就着它的动作，把这只大狸花抱了起来。

这只猫安抚了申成璧的情绪，暖融融沉甸甸地窝在申成璧怀里，愉快地呼噜呼噜，申成璧听到猫的呼噜声，刚想继续蹭蹭它，一个清楚的男声炸响在她脑海里：“还是小姑娘好相处。”

这就是她刚刚听见的那个男声。

申成璧僵住了，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这句话来自她怀里的那只猫。

她没有立刻把猫扔出去，但这只猫很明显也感觉到了她的异状，眯起一双翠绿色眼睛打量着申成璧，申成璧无比清晰地在这只猫脸上看到了类似人的神情。

两厢对视，气氛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申成璧慢慢把猫放到地面上，猫摆了摆尾巴，它的嘴没动，但申成璧听到了一句清晰的：“怎么回事？”

这很疯狂，可申成璧只冷静地看着眼前的猫，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她定了定神，半蹲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猫：“你会说话？”

猫看着她，装傻充愣地“喵”了一声。

但申成璧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字：“草。”

“我要去晴冕茶馆。”申成璧看着猫轻声说：“你能带我去吗？”

猫的尾巴停止鞭打地面，它面无表情地看着申成璧，申成璧觉得这有点疯狂，但猫站起来，转了个身，对着申成璧眯起眼睛，这时申成璧听到了它那相当不友善的男声：“晴冕茶馆今晚不营业，你走吧。”

“麻烦你带我去一趟。”申成璧请求道：“拜托了，我真的需要到那去！”

猫后退两步，转过身立刻就跑，申成璧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那只猫，此时她什么恐惧都抛掷脑后，跟着猫一路跑进了漆黑的巷子里，狸花猫虎斑皮毛在黑夜里有隐蔽性，但好在申成璧动态视力不错，再加上这胖猫身材限制，跑的不算轻快，申成璧能勉强跟上，但猫还是很快甩掉了她，只留她一人呆在漆黑的巷子里。

申成璧跟丢了。

申成璧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在晚上，在一个没有路灯的巷子，在一个陌生的城市。

她开始焦急地在巷子里乱转，突然，当她第不知道多少次转过弯时，她看到了一点亮光。

晴冕二字的白色字灯，正在她右手边的楼前亮着。

这栋废楼前，装着一扇陈旧，但很明显真在使用，和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玻璃门，而这门此时开了一条小缝。

申成璧一瞬间忘记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她屏住呼吸，灯静静亮着，这就是她寻找许久的地方，但当她真的站到这里时，她却开始犹豫。

她推门走了进去。

在没有月亮的时候，总会发生些麻烦的事

相信我，你不会想卷进去。

不要因为有猫看家就掉以轻心，有时候，看起来最无害的东西最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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