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掌灯

自由的江湖、开放的庙堂，天下通商，如此盛世为无数人粉饰歌颂，殊不知他们久居深渊不见光，竟以萤为日。见过真正盛世的穿越者沈延来到这超越华夏古文明的世界，却陷入失望中，只愿深深扎入世道肮脏的泥潭，就此腐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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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朗日，风煦如丝，骤云成聚，积而不散。

望京城口，南直门前，人声熙攘，长队如龙。

“喂，那个牛鼻子，别看旁边了，说的就是你，你手里拿的什么玩意？”

“什么！剑？可有持械令啊？没有？没有你带劳什子剑进去，开什么玩笑呢？”

“少废话，别给老子扯什么剑在人在啊，你们这群死皮赖脸的江湖客老子见多了，来了这望京城就得按这的规矩来，赶紧给爷卸了！”

“穿个道服佩个剑就当自己是丹崇宫剑仙了？腰里揣子死耗子——冒充打猎的！今儿就是丹崇宫先师阳祖来了，也得把剑上缴！”

“什么，就你这破铜烂铁还是你祖传三代以内力供养的宝剑啊？你再说一遍，修剑势的？哟这我还真没看出来，敢情马上你还要说你是‘一剑平天下’常剑圣了？不是!不是你在这里鬼扯个什么劲的？”

“防身？这城里是有妖邪异族还是有土匪强盗的？搞得你身上还真有几斤几两能给他们刮出油水似的。行了行了，爷和你嘴都说干了，你这城是进还不进？”

“放心吧，我不会要你的东西的，就是暂存，暂存！出城时候回来领就成！”

望京城南城门，大清早守门的皂卫头领就在对一个四十多岁道士模样的人骂骂咧咧，那叫一个唾沫星子横飞，什么脏话粗话连绵不绝。

“都给我听好了，尤其后面那些个自称江湖客的！”那皂卫头领对着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喊道：“要没持械令，手里的家伙全给爷早早扔了，给爷看到一律按流寇窜匪处置！”

说完，这皂卫头领就将手里刚刚缴来的那柄剑扔在旁边桌上，打了个哈欠，对着城门其他穿着“力”字差服的小卒交待：“招子都放亮些，给我看紧了。”

头领在椅子上坐着，对着旁边一个穿着“力”字差服的小卒使了个眼色，那力卒立刻来到了这头领旁边。

“小夏子，去，拿去给东市昌顺当铺的李掌柜掌掌眼，就说是南门皂卫沈延的货，云游剑修一脉单传用两百年内力供养而成的宝剑，今儿便宜他了，五十两银子。”这个叫沈延的头领说道。

叫小夏子的力卒立马点头：“是，延头。”脸上乐滋滋的满是笑容。

对小夏子而言，这可是一趟肥差，借着上头名义跑个腿，到了顺昌当铺他敢跟李掌柜喊出起码一百两的价格，给李掌柜还还价，最后估计成交能在六七十两，多下来的钱自然就能落在了自己口袋里。

再看那头领沈延，今年年约三十岁不到，身长八尺，生得那是虎背熊腰，浓眉虎目，宽额画唇，看似面正身威之貌，但偏偏沾着一身的市井气，留着邋遢的胡须，含胸佝偻，松松垮垮。穿着那身京兆府衙门差服更满是油污，让他看上去多少有些暮气横陈。

他两腿往桌上一搁，拍了拍皂靴上面的灰尘，衔着一根狗尾草就闭上了眼，暗想一会银子到手晚上可再去官家教坊长乐楼好好施恩一番。

莺莺燕燕，环肥绿瘦，岂不美哉？还管劳什子功名利禄啊！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沈延嘴里嘟囔了一句诗。

虽然翻遍大启王朝各州地名，全没有扬州这个地，但独独他沈延脑袋里依旧保留着这句诗。

他是一名穿越者，只不过是个彻底摆烂的穿越者。

仰头便见那望京城青砖城墙，城门上书“南直门”三个大字，沈延不免发出一身冷笑。

南门多是走寻常百姓的道儿，进去之后便是离那内城皇城最远的巷里，地方偏僻，自然是远了辉煌。

而在沈延眼中，即便是大启王朝都城望京，依旧无法称得上繁华二字。

“繁华？”沈延打着哈欠，这里哪里比得上记忆里那些大都会呢？

与其说沈延是穿越回古代，倒不如说是穿越到了一个异世界。这个异世界中沈延所在的地方有着与华夏同宗同源的文明，这里的人也自称华夏，并借由华夏文明孕育出大启这个架空王朝。

看着别人家小说里的穿越都是各种装逼打脸的剧情，到了沈延头上，他一文科生本就干不来什么科技创新的事情，加之这个王朝居然早就完成类似工业革命的能源革新。

大启的科技完全基于一种颠覆了沈延认知力量的造物——阴阳八卦炉。并且，不光大启，整个世界的科技树都朝着新的方向发展了。

在大启，玻璃制品、肥皂这种赚钱的日常用物件早就有人给整出来了，大型铁楼船依靠阴阳八卦炉和运河全国通渠完全取代传统陆路人马运输行业，这还间接导致了那些通商舶来品也比原先的时代早了许多。

包括用阴阳八卦炉为核心配上木制机械就能制造出的木牛流马，也替代了原本的牲畜牛马成为更为高效的农具与运输工具。

原本看到这个世界的文采还比较落后，沈延想凭着平日里背的那些诗词在这里或许也能装装逼，可偏偏还有一个混账把作诗写词的事情给做绝了，这人还是“望京四公子”的魁首，早就名动天下，坐拥版权。

而两个世界间的最大差异在于存在颠覆了沈延认知的超自然力量，并且在大启，人本身就可以通过某些方法直接使用超自然之力，这种超自然力量称呼为内力，使用的方法成为内功，而学习使用方法也就是所谓的习武！

所以这实际是一个中古武侠世界？

不，沈延想了很久，对这个世界如果用一个形容词，那就是玄奇。

习武有明确划分的境界，各个境界有各般神通，据说武学尽头甚至还真能成仙；与之对应因为习武之人的大量出现导致了这个世界本就存在的各种妖兽异族对人不能再构成威胁，但妖兽异族依旧存在人迹罕至的角落。

所以，靠学武龙傲天可行吗？

别逗了，内力武学本就是超出之前世界常识的，里面又涉及太多超自然的晦涩隐秘。而且学武之后注定是江湖人，这里的大启朝廷可不会管这些江湖人的死活，真成了江湖人就逃不过打打杀杀，反倒是招惹因果、徒增危险。

只能说这个世界不光光是武侠世界，还杂揉着玄幻小说与奇幻小说的内容，一句话就是要素很全，但总体来看还算正常——至少在望京城是的。

沈延也曾想隐居一隅，但那种山高皇帝远、人迹罕至之处多有山精猛兽、异族妖邪或剪径强人，到时候谁是盘中餐都不得而知。

又或者找个相对偏僻城乡生活？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有些偏僻乡村一个村可能都没有一个郎中，有些边远城市甚至都没有药铺，遇上个跌打病痛都要走脚商翻几个山去大城寻药。

至少在望京城，天子脚下，没太多匪夷所思怪力乱神的事情，医疗治安也相对完备——当然仅限在这个世界中。

这是个大江湖时代，习武之人多如牛毛，基本每十个人中就有一个。

这些人或是为人看家护院，或是守护一方太平，或是坐镇河路保证畅通，但这也意味着更高的风险，说不准和哪个高手发生冲突就可能被打死当场。

穿越过来这么多年，对于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说不准的猝然而亡，沈延早已没了早先的惶恐。

想到这些，沈延不自觉冷笑了一声：

“当初也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为了粉饰太平，写下了：

万善华宝库，龙光冲斗枢。

彩袖溢朝霞，玉液接夕幕。

繁花四季盛，星轸琼楼中。

天上仙人坠，不思云中宫。

简直无耻，现在好了，报应来了，吃绝户了吧？”

尽管南门萧条，也盖不住从这南门进城之人入过江之鲫，弄得整个南门嘈杂得如同个菜市口。

“这望京对这些人来说的确繁华之极，刚来也确实稀奇得紧。”沈延看着排着长队等着入城的人，摇了摇头。

“只是这群人却不知道这繁华就如饕餮巨兽，还一股脑往里面挤。不过是拿着这些人的命磨牙吮血，剥骨抽髓之后，滋养自身，留下一地屎尿。”

南门归京兆府衙门看守，此处流通多为寻常百姓、周边农户和游走商贩，喷出白烟的木牛或是流马驮着他们的货物或是作物，城门口停留接受检查。

如今望京作为天下通商的核心贸易之城，每日都有无数人涌来。除开这些人，也多有江湖客。

只是从南门而进的江湖客，既不是什么王孙贵胄的门客，也不是什么受邀而来的大侠，便是那些走商押镖的商贩或镖师，有了固定路子也会走离东西二市更近的东西门。

说白了，从南门进的这些所谓江湖客，都是些社会闲散人员罢了，甚至其中正儿八经习武修行的都不多。

所以这南门皂卫的活儿，多是和一些平头百姓打交道，见过的亡命江湖之人也不少，要控制这些人，朝廷想到的一招就是把他们的武器收缴。

“哎哎，那边那个，戴草帽的，对，说的就是你！”沈延又对着排队的人群吼了起来。

“手里拿的什么？”沈延站起身来，来到了一个戴着草帽、穿着粗麻糟衣，只以布条束腕和踝的少年身边。

“剑！”少年的回答很冰冷。

“哟，还挺理直气壮么？”沈延看着这个年纪也就十七八岁，稚嫩脸上故摆肃杀的少年：“有持械令吗？”

“无！”这个少年惜字如金。

“又是个不长眼的！”沈延当下就怒了，一把打掉了他头上的草帽。

沈延上下打量了下这个少年，这少年生得面黄肌瘦，那脸整就是个蜡黄麻皮贴骨头，拿着剃刀都削不下二两肉。

“看清楚了，无持械令者，不可持械进城！”沈延指了指门口那张泛黄的衙门告示：“不识字爷已经念给你听了，现在你进城可以，你这剑要留下！”

“不！”那个少年左手死死握着手里的剑，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怎么？”沈延看这少年如此动作，有些好笑：“还想闯门不成？”说完沈延手一挥，就见到左右那些力卒立刻就围了上来，纷纷拔出了腰间佩刀。

少年双眼一瞪，深吸口气，终究还是将手里的剑一把扔在了地上。

“什么玩意？一本正经！”沈延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发现不过是一块残缺发锈的铁皮上用两块木头绑住做了个柄，当下又讥讽起来：“就你这破玩意还说是剑？我旁边随便捡根树枝都比这玩意值钱！”

说完，沈延拿着这铁皮用力一折，锈迹脱落，被沈延直接折弯，一把扔在地上。

那少年听到沈延所言，深吸了口气，双眼微微低垂。

“叫什么名？进城干嘛的？”沈延例行般问道。

“宁志。”那少年满脸苦相：“人都说望京城机会多，来寻个差事。”

“这不是能正常说话嘛！”沈延见这人总算不再只说一个字了：“我和你说，进去了就捡根树枝，把脸抹黑点，东市那每日都有善人布施，去那里讨饭最好，进去吧。”

“我等江湖客，是为匡扶社稷、斩妖除魔、锄强去奸、守护一方的，不是来讨饭的！”宁志从地上又捡起那根铁片，猛一抬头，叫嚷道：“当年‘四公子’同样起于微末，不也一朝名动江湖？”

“话说得倒还挺溜的---”沈延听到这话双目有些微暗淡，接着厉声喊道：“不过，就你这样的还想碰瓷‘四公子’？”

沈延眼中暗淡转瞬即逝，立马换了张脸，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满脸嘲弄表情：“你在何处衙门登记的，几品？”

“我---我---”宁志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便是一点内力没有了？就你还敢称自己是江湖客，到头来不就是个泼皮混混么？”沈延不再客气，“说得倒是冠冕堂皇的，听几个游侠列传，随便捡块破铜烂铁就想学着匡扶社稷、仗剑江湖了？笑话！我就问你，各地匪患、邪异四起，你怎么不去那些穷乡僻壤里斩妖除魔的？”

看着宁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反驳，沈延接着道：“我回答你吧，因为你们都觉得望京有机会，有赚钱的机会！看你这几棍子都敲不出一点钱财的皮包骨头，放在开水里炖煮几个时辰都不会泛一点油花的样，还不就是来讨钱的吗？”

“我---我和你说---”宁志被说得脸上红白一阵，咬了嘴唇大喊了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咕---”宁志的肚子偏偏在这时候很不合时宜地叫一声，他捂了捂自己快要贴到后背的肚子，只能吞咽一口气进肚。

“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状元呐？不怕实话告诉你，你这样的人老子见的多了！”

沈延对宁志接着骂道：“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贱骨头一个，老老实实在家种地还能混个果腹，偏要出来闯荡江湖，明着说大丈夫当持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说白了就是心存侥幸，想躲懒不想干活！”

“可偏偏江湖走了一圈混不出个名堂劲，回到家里又怕被乡间耻笑，听到什么狗屁在望京城一夜成名的故事，就想着也来赌赌运气！”沈延朗声说道：“今儿告诉你，你这种人在这里就死路一条！”

宁志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但见后面排队百姓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

后面一人急忙说道：“这位小哥，你还进城不？要是进城，麻烦快点！”

“就是啊，别在这里挡道啊！”后面之人纷纷喊道，“我这生意可耽误不得！”

后头人开始叫骂起宁志来，弄得宁志满脸通红。

“别在这浪费爷的时间！”沈延喊道：“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南直门！要么丢掉你这破铁片，麻溜滚进去，要在这闹事，信不信一会就押你去京兆府，好好治你个罪！”

“这是剑！”宁志依旧耿着脖子攥着那铁片。

“你要硬说是剑，就不能带进去！”沈延声音森冷警告道。

看宁志还要往里闯，沈延终是失去了耐心，一脚就将这宁志踢翻在地，周围力卒也是纷纷上来，对着宁志就是一通殴打。

“去娘一根筋的傻子，不知所谓。”沈延又骂了句，赶紧催促后面的人：“下一个，要不要进城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在门口队伍的后面，有一小姑娘嘀咕了句。

在这姑娘旁边还有一老者，小姑娘对他说道：“王爷爷，我看这小哥倒还有几分志气，虽定然不及四公子当年的风华，但光凭这铁骨，将来或许有所作为。”

“可惜，其实那官差说的不错。”老者说道：“习武之人与普通人的界限便是这内功，那小子年纪都这么大还未习得内功，若非是天大机缘，这辈子怕也是就这样了。人常说四公子当年横空出世，却不知在成名之前，他们皆在各自宗门达九重天境界，个中投入多少勤勉，得到何等机缘，却无人看到。”

“哼！”小姑娘哼了一声：“但那看门的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斤两，这般轻视于那小哥，他自己呢？也不过就是个无赖看门狗而已！”

看得沈延一早上在这对这人的值钱玩意克拿卡扣，对那人的瓶罐物件随意打砸，小姑娘早就义愤填膺，嘴里一直低声骂着沈延。

老者深吸一口气，轻抚了下小姑娘的后脑：“行了英儿，莫要多言。”

“王爷爷---”英儿俏美的眉毛挑了挑：“您入京所为之事需待宵禁之后方可行动，却也难避城中巡查耳目，不如---

不如我们把这狗官差给绑了？拿着他的京兆府令牌，不就可在夜间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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