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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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剑鸣意识到自己落单的时候，已经晚了。

马蹄声阵阵，由远及近，马背上的少年郎们勒马，马嘶声中，李剑鸣被围在了中间。

李剑鸣利落地下马，扔掉缰绳，他侧着身子面对少年的头头，膝盖略微弯曲，右手按着剑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么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少年的脸上。

“哟呵！”那少年浪笑，“小潭主今儿居然敢一个人了？”

其他的少年们也跟着起哄，李剑鸣一言不发，只是盯着。

褚蛮，南照王府的“小蛮将军”，与李剑鸣一样的年龄，十三岁，却已然是来到了第三境开识，而李剑鸣不久前方入第二境入气。

“李剑鸣，可算是逮着你了，你说你一个废物，你到底躲什么？躲着修炼？可是你一个废物你再修炼能赢过谁？乖乖让咱们每天揍一顿有什么不好？还能帮你巩固一下体魄。”褚蛮一脸不耐烦地说着话，人从马上跳了下来。

褚蛮看了一眼周遭，树林阴郁。

正直晌午，因林子深了于是有些昏暝，山谷中弥散开来淡淡薄雾，空气稍显清冷，早春便就是如此。除了少年们的哄笑，四周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褚蛮满意地走到李剑鸣的跟前，两人都才十三岁，块头却相差很大，褚蛮一身蛮肉，壮硕得像一头小兽，军营中的将士都说褚蛮是最像老将军屠人千的，光看块头便是最像。反观李剑鸣，身子瘦得厉害，面黄肌瘦，脸颊也略微有些凹陷。

“哟呵？一个月没见到小潭主，今儿怎么看着越发瘦了？”褚蛮的嘴角带着狠辣的笑意，与此同时其他的少年郎也下马围了过来。而李剑鸣，他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褚蛮。

“这该如何是好？咱们王府马上就要去清潭了，小潭主瘦成这样，那清潭的人该不会觉得是咱们王府亏待了小潭主？平白叫人看低了咱们王府，说咱们王府连饭都不让人吃饱。”褚蛮说着，瞥了一眼李剑鸣的腿。他想起了最开始揍李剑鸣的那一次，他有注意到李剑鸣的腿在抖，也因而愈发看不起李剑鸣，而现在，几年过去，李剑鸣再面对相同的场景，已和当初不同，他不抖了。

褚蛮有些不爽。李剑鸣大概是知道了无论怎样都难逃被打，于是应对起来越来越冷静，被揍的时候也一声不吭。褚蛮多多少少觉得自己在打一块石头，不够解气。

“蛮子哥！既然小潭主吃的不好，不如咱们让小潭主吃个够？”一个少年提溜出一块新鲜的鹿腿，切面尚滴着血，那是方才打下来的一只蓝斑鹿，“听说清潭人茹毛饮血，喜爱吃生肉，要不咱们今日让小潭主吃个够？”

“如此说来有道理了！难怪小潭主在咱们南照王府吃不好，原来是因为咱们吃的熟食不和他的胃口哈哈哈！”

“可不是哈哈！”

一阵哄笑。

李剑鸣看着眼前的一幕，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肉因为紧张而微微战栗，胸口不停地起伏。即便经过了无数次了，他仍然会害怕那些疼痛，但现在，他好歹能做到不露怯色，迎着褚蛮的凶悍眼神，右手牢牢地扣在剑柄上。

“好主意。”褚蛮回答，但他看着李剑鸣的眼神，心中的不爽更甚，如果只是和从前一样让李剑鸣吃一些皮肉之苦，不能让他舒坦。

如何是好？

褚蛮想到了什么，嘴角上扬。

“李剑鸣，听说你们清潭有一些上等的好武学十分了得，却不知你来南照王府六年，还记不记得？要是记得就好了，你便使一下那‘青光戳眼剑法’？本将军就用十路南照枪法破——”

“蛮子哥！”有一个少年突地打断了褚蛮。

“你做什么？”褚蛮恶狠狠地盯了那少年一眼，那少年见此畏惧地打住。

褚蛮回过头，见到李剑鸣的神色与方才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握剑的右手骨节上能看到用力太甚而发白的迹象，褚蛮满意地露出了一抹冷笑。

“南照枪法破清潭剑法，说不定也能再现六年前王爷一枪洞穿李洗咽喉的一幕，却不知你李剑鸣还记不记得自家的——”

锵！

一剑一枪在枝隙漏下的光里相接。褚蛮看着李剑鸣泛红的眼眶，知晓李剑鸣已然怒极，一时心头畅爽。他舔了舔舌头，大笑三声，战意盎然，只见他步法狂乱，枪出如龙，一枪一枪的南照枪法便笼向李剑鸣而去。

“你居然敢对本将军动手？哈哈哈不知死活！”

“别出手！本将军自己来！”褚蛮喝退其它人，一记弹枪侧面鞭打而去，李剑鸣竖剑格挡，那枪的力道极大，李剑鸣几乎要脱手，在将脱未脱之际后撤半步强握住剑柄，而虎口已然崩裂，沁出了一片鲜红。

李剑鸣接得很吃力，即便如此，他仍然不吃疲倦地挥剑，十回合后手臂已然震得麻木，他自南照讲武堂习得的剑法也抛之脑后，用最野蛮原始地方式挥出自己的剑，与褚蛮的枪硬抗。

哐当！

一剑划过半空，李剑鸣败落，在林中泥地上犁出三尺，嘴角溢出一抹鲜红，他的手臂在颤抖。即便如此，他仍是要死死地盯着褚蛮。

“不服气？”

褚蛮冷笑着一脚攮入李剑鸣腹部，李剑鸣倒飞一丈，喷出一口鲜血。

那孱弱的少年颤巍巍地起身，仍是盯着褚蛮，眼眶遍布血丝，头发也散开，这让他看上去有一些可怖。

“蛮子哥，要不今儿就算了？”一人看着害怕，出声询问。

“闭嘴！”褚蛮回头一巴掌扇出，把出声那人扇飞，那少年在灌木中滚上两圈，起身时，一侧脸已然肿了起来，少年咳出一嘴血，掉了两颗牙。

“李剑鸣，你想知道本将军为什么看你不爽吗？”褚蛮欺近，一把抓住李剑鸣的领子，将其提了起来，褚蛮在军营中外号小蛮子，一身蛮力，与人切磋武艺，靠着这一身蛮力，同境界难逢敌手。

李剑鸣嘴角淌血，他只冷眼盯着褚蛮，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李剑鸣不躲闪那凶煞的目光，眼中也没有丝毫怯意。

“你想说你不怕我？”褚蛮狞笑一声，另一只手旋掌为拳，轰入李剑鸣腹部。李剑鸣又呕出一口浊血，眼中精神有些涣散。

“你觉得你不说话，本将军就能饶了你？”褚蛮再度一拳砸在李剑鸣身上，“你他娘的是个什么废物？靠着清潭仙府洞天的浓郁灵气筑基，加之各种天材地宝堆砌，如今方才入第二境，本将军自小没见过如你一般的废物！此番清潭一行，你他娘的就能直接得到一个沁灵泉名额，本将军可是听说哪怕在清潭，你哥哥也是靠实力拿到的名额，你算什么废物东西？你打得过谁？什么都不做就能白拿一个名额？”

褚蛮一拳又一拳轰在李剑鸣身上，眼中愤妒之意更甚，“更别提小七姑娘是何等天才，你个废物也配让她做你的小伴？”

李剑鸣浑身无力地软倒在地，褚蛮拍了拍手，看着身下不知死活的李剑鸣，陡然惊觉自己可能做得有些过火。

不会死了吧？

李剑鸣再如何废物，却是他杀不得的。

褚蛮蹲下身，拨开李剑鸣的身体，他突然愣住，只见李剑鸣那涣散的瞳孔颤抖着凝实，重新聚焦在了他褚蛮的身上，一张惨白而枯瘦的脸颊上糊满了血迹，少年的眼白中混着血水。李剑鸣，他仍死死地盯住褚蛮，那模样让人胆寒。

褚蛮不知缘由的，破天荒地心生了一缕胆怯，但他随即觉得可笑，李剑鸣这些年里只要落单就会被他揍，定然是恨死了他，但那又如何？他李剑鸣的根骨早便成型，骨骼先天畸形，体内脉络紊乱，是废物中的废物，他将永生弱小。一个弱者的怒，何足道哉？

褚蛮干笑一声，他扯住李剑鸣的领子，把李剑鸣的脸拉到自己跟前，二人脸贴脸，眼神相对。

“李剑鸣，你听我褚蛮一句劝，不要再让本将军再看到你这个眼神，不然我会让你更惨。”褚蛮森然道，“至于小七姑娘，你合该明白，你这种废物，绑着她做你的小伴，只会拖她的后腿。小七姑娘是要一飞冲天的凤凰，你要是个男人，就把和她的伴契给毁了，你已然入气了，我知道你能做到。”

“如果你执迷不悟，李剑鸣，有朝一日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说到最后一句，褚蛮一字一顿，他扯了扯嘴角，觉得如此恫吓，李剑鸣应该懂得要如何去做了。

李剑鸣的嘴唇蠕了蠕，褚蛮的眼角抽了抽，凑上前听李剑鸣要说什么。

“李剑鸣，你要懂事一点。”

一口混着血水的唾沫落到了褚蛮的脸上。

褚蛮用袖子擦去唾沫，脸色变得阴郁。

“很好。”

褚蛮狞笑着盯着李剑鸣，他一手高高举起，握拳，用力到能听到指掌相擦的声音。

“几天前，屠老将军传授了我一套拳法，并非是南照王府的武学，而是他的自创，叫做‘碎颅拳’，便是他在战场杀敌时所创，据说死在此拳法下的甲士，有上百人，一拳轰下去，管叫人头颅炸裂，脑浆四射。”

褚蛮一拳轰下。

李剑鸣看着那蓄满力量的一拳在眼前放大，直奔他的额头，心底涌上一抹恐惧。他不想死，可是他现在没有力气了，他动不了，肋骨兴许还断了几根，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在剧痛。

不应该激怒褚蛮的。

李剑鸣有些恍惚，他就快回家了，一些遥远而模糊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掠过，他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了，但是他很想念他们。

来吧死亡，无荣的死，他觉得自己不配作为一个清潭人而死去，正好，他现在穿着南照王府的衣服。

如此也不算为清潭丢脸。

拳在离李剑鸣额头一厘的位置悬停。

林中一时无声，唯有午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李剑鸣抬头，见到一只纤细的手，他不用想便认出了手的主人，他的小伴，小七。

小七只用两只手指就捏住了褚蛮的拳。

李剑鸣看到褚蛮的脸上滴落的冷汗。

“小七姑娘…”褚蛮只是叫出了名字，便没了下文，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解释眼前的一幕。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如鬼魅一般。林中光影变幻，那个瘦小的影子在数个呼吸间掠过了所有少年。

“嘭嘭嘭嘭嘭嘭！”

少年们的胸口几乎在同一时间塌陷下去，一并倒飞而出，血洒半空。

小七再度出现，手中一柄闪着寒意的匕首抵在了褚蛮的脖颈上，她看了一眼李剑鸣，李剑鸣摇了摇头。

小七收刀，一拳轰进褚蛮胸口，那褚蛮登时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三丈，狂呕鲜血，而后双眼翻白，昏死了过去。

不消李剑鸣询问，只此一拳，褚蛮受的伤只会比自己重。

南照王府百年来的第一修炼天才，小七姑娘，十二岁，第四境后期。她着一袭青衣，站在那儿，身体纤细而娇小。

李剑鸣见到小七抬手撩动鬓发，指间的鲜血沾在她素净的侧脸上。

小七走来，一手探出贴在李剑鸣的下腹，李剑鸣感受到一股暖流涌入丹田。

他感觉好受了一些，抬起头，小七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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