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有情

世间证道者甚众，证情者几何？有人以魔证佛，有人以死证生。有人以无情证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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呛了一口水，鼻腔里传来的痛感让男人清醒过来。努力甩了几下脑袋，见自己身在江中，船却在漂远。江上起了风，小舟乘风而下。

他在水中被宽袍大袖裹着游不快。眼看船渐渐远去，只好扯开衣衫的绑带，连同鞋袜一起脱了。赤着上身像条溜滑鱼一般追上去。

船上还有半船舱好酒。砸吧一下嘴，这关外白酒也着实烈了一些。坐在船头拧着湿漉漉的裤子，他回头看看江面，有些惋惜：“可惜了那么好的料子。”

正想把裤子也脱下来让风吹一吹，天上的云变成了靛紫色，江风也凶猛起来。赶紧看看附近的山形地貌，抄起摇橹向一处记忆中的山洞划去。

云层被亮白的闪电裂开，随之而来的巨大滚雷盖过了波涛的怒号，一个超高的浪头把小船拍的旋转起来。

男人分开双腿压住船舷，尽力控制着重心。雨点片刻后便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方才左右摇晃的船身此刻被吹得顺了风向，随江水的起伏上下颠簸得厉害。他抹了一把脸，看看船舱里的酒坛子，才犹豫了一下，船头猛地翘起来把他掀翻滚进了酒坛中间。

“哎呀！”他一头撞破了一坛酒，趁没都流尽赶紧抢了几口喝了才爬起来，用缆绳将二十几个酒坛拴成一串，拖拽到船头扔进江里。又站定在船头，腰马合一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总算勉强把小船撑到山洞里。酒坛子拉上船，有一些已经碎了，索性大半还完好。

男人躺在船上，一边听着洞外的江声和雨声，一边大口的吞着烈酒。

实际上离他上次酒醒，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时辰。方才他便是自己喝醉了才掉进江里的。他的酒量也算过得去，只是酒品太差，愿意跟他一醉方休人的屈指可数。

暴雨接连下了两日，他便在船上喝了两日。

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东南四五峰。

等他再清醒时，小船又漂在了江心。他皱皱鼻子，深吸一口气叹道：“好栈香！只是成色一般，若是成色好，怕也早该沉水了！”

巨大的蜜香树卡在滩涂的乱石和灌木中，男人从船上一跃而下，走近前摸了摸树身，还没有干透。

蹲下身提气运掌拍下，树皮从他落掌处起，顺着生长的方向，爆开一条裂缝。又用双手顺着缝隙向两边一掰，整棵树皮就被完整的剥开，只见里面有不少黑色纹理。

如果树干的另一头没有挂着一个臭小子的话，那今天算是这些年来运气最好的一天了。

探了探鼻息居然还活着，看穿着是岭南一带俚人装束，衣裤已经破烂不堪。

那孩子身体硬邦邦的，一只手死死抠着一块树皮。

男人捏着他的手腕轻揉了几下，孩子的手松开了，又顺着虎口向胳膊上按着穴位揉捏。孩子的身子慢慢变得软，胸口的起伏也大了些。

“小子，你命还真硬。”男人笑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抱小孩儿，拨开孩子湿漉漉的头发细看，这小子眉眼生得倒好。

两天光喝酒了，觉得腹中饥饿。他栓好船，捕了几尾鱼，又去林子里抓了两只山鸡，就在江边架起篝火熏烤。他已经没衣服了，看那孩子衣衫破烂，三两把扯下来，用做引火。

把最后两坛酒也拎到篝火边时，已经夜色渐浓，火上的食物香气撩人。只是那小子怎么还不醒？不是都给他渡了气，也检查了没什么大碍么？

一手托着拎着酒坛，一手将那小子的上身抱起，捏开嘴就给他灌酒。

“咳！咳！咳！”孩子被呛醒了，男人赶紧把他立起来抱在肩膀上拍背。拍了几十下，孩子的呼吸终于平缓了，只是趴在他肩上，两条纤细的小胳膊搂的紧紧的。

一声“阿爹”叫的他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许是这几天酒喝多了，男人居然有些晃神，忙吸了吸鼻子说：“臭小子！爹也是乱认的？”

孩子松开手跌坐在他怀里，一双乌溜溜大眼的望着男人，表情从迷茫到失望，最后才慢慢清晰起来。倒是跟他每次刚刚酒醒时的样子差不多。

两人在篝火旁边吃边聊，果然不出所料。

他叫小黑，没个大名。那日在河里捞虾，水突然大起来，急得很，跟平时不一样。小黑就赶紧往岸边去，有棵大树不知怎的从上游冲下来，他没躲开，被树枝子挂住了衣服。后来，河又流进了更大的河，下雨后冷得很。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你方才叫我阿爹，我跟你爹长得像么？”男人特意把脸左右转转问他。

“不像！我爹没有你长得好看，不过小时候他也常那样抱我。”

“你想回家的话，我可以陪你去找，恩，可能，应该不太好找。”听小黑说他好看，男人心里很受用。可暴雨下了两天，这孩子是挂在树上顺流而下的，岭南水路纵横，想要找回去怕是难了。

小黑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想，阿爹阿娘都死了，回去也没人管我。”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生活？”这回答倒让人有些意外。

小黑眼睛直直的看着火堆，也不答，男人试探着问：“要不要跟着我？我叫柳城台。”

小黑身子没动，眼珠子却转向他，忽闪着眨巴了几下。

“我可以天天都让你吃上肉！”没回应。

“还可以教你武功！”小黑还是没答话，只是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柳城台走到那颗蜜香树干处，冲小黑笑了笑，举起拳头，猛地变拳为掌，指尖朝下树干猛的插下去。树干他的手指距离不到一寸处时，咔吧咔吧的裂成几道。他朝小黑扬扬下巴，抠出来一块黑黝黝的树芯。

小黑看呆了，他将那块黑色树芯举起来说：“知道吗？这是栈香，比一般的木头沉，能悬浮在水里，所以才会一直顺流而下。更好一些的便是沉香，水浮不起，你也就直接沉底了。”

小黑接过来闻闻，皱皱眉：“一点也不香，就是烂木头的味道。”

柳城台一把夺回来：“你懂什么！香料都需要炮制，这是原木。等回去做成成品，值钱的很！”

小黑眼珠子一转，把小身板挺了挺，假装清了清嗓子：“嗯，哼！跟着你也不是不行。”

他瞄了男人一眼接着说：“这块木头卖了钱，也该有我一半吧？”

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柳城台笑骂道：“臭小子！才多大就这么贪财！”

小黑咯咯的笑着滚进他怀里，被他推到一边又滚进来。一大一小，两个光着脊梁的男人，就在天地间畅快的欢笑打闹起来。

栈香落水任浮沉，道边苦李总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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