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巅

在下方年，常羊山下梧园行三，不言道，不问礼，不束天地，茫茫人世争渡，落落天地起伏，争一碗茶饭果腹，寻万古舒一意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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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羊山下，有条小溪静静长流，滋养着这一方生灵。山脚是一块相对平坦的土地，错落分布着二十多间木屋草舍，与周遭草木相间，一片恬静祥和。

溪边有一八九岁的女孩在溪水里洗着野果，不时抬头看看树上的男孩，虽已习惯他捣蛋不安分，经常倒挂枝头，却还是担心他会不慎从树上掉落。女孩洗完野果，将一个果子朝着树上的男孩扔去，轻声开口道：“墨阳，你想出去吗？自从和爹娘搬到这里以后，我就再没出去过了，我都记不清来时的路怎么走了，将来要是出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以前的家了。”

“没事的，落落，以后我陪你去。师兄说等我把那些书都念完了就带我下山，可念书有啥用哦，整天道啊礼啊经的，我是看不下去，所以我喜欢躲在树上，他们找不到我就行，嘿嘿！”李墨阳一遍吃着果子一边含混不清的说着。

云落落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爹娘常说，小白哥哥有君子气，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人。”

“小落落，小白有君子气，那你冯叔我呢，我有啥气象？”远处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寻着声音看去，一高大男子带着一俊秀青年朝这边缓缓走来，青年怀中抱着个三四岁的小童，微笑稽首向他们致意。李墨阳像个猴子一般迅速从树梢下到地上，朝着两人跑去，云落落也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师兄，我来吧！”李墨阳接过孩子，看着这个浑身破烂，连双鞋子都没有的小家伙，心里莫名的愤怒起来，无声的朝着小屋走去。

云落落笑着和两人打了招呼，看着前面那个和自己一样大的男孩远去，心里有些难过。平日里他总是嬉皮笑脸，四处捣乱，还经常偷拿别人家东西，被村里的人厌恶的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现在却这般的低落无言，她有些心疼他，他和自己一般都还是个孩子，而且他有很多秘密。

日斜西山，把影子拉的老长，山腰的梧桐树迎风轻摇，落下些许黄叶，树下的小屋，坐满了人。村里新来了个孩子，大家都很开心，有人送来浆果，有人送来肉食，有人送来粗麻布衣。大家都很热情，大些的孩子围着小家伙嬉笑，长辈们坐在远处轻声低语，行走不便的老人在家中听着别人讲述这个小家伙的可爱。

“我叫方年，今年四岁了！”经过一番收拾的小家伙白白嫩嫩的，只是身上的一些伤口有些红肿，安静的躺在小床上，微弱的声音让人怜惜。

晨起而做，日暮而息，能者多劳，智者多忧，大家都在努力的活着。

自从冯老头和小白师兄带着个小家伙回来后，李墨阳就光明正大的在村里转悠了，因为身边多了个方年。“吴姐好，师兄又要出去了，我来给你说一声。”李墨阳似笑非笑的说道，只是心里的小心思却被旁边的李婶一语道破：“想骗东西就直说，何必拿小白当借口。”李墨阳像个大人一般，清了清嗓子，也不理会李婶的鄙夷，微笑着对吴锦宁说道：“清风霁月，河畔佳人，师兄好福气！”

吴锦宁脸颊通红，低下头继续做着手里的活，只是心里恨不得揍死这个小混蛋。

“吴姐姐，何时能喝上你和师兄的喜酒呀？”李墨阳话未说完，一声满是怒火的“滚”便在耳边响起，看着吴锦宁的眼睛，李墨阳抱起方年，一溜烟跑了，他真害怕跑的慢点，自己就要被那恶狠狠的眼神给扒下一层皮。

吴锦宁后悔又担心，后悔为什么不一来就让他滚，居然在这胡言乱语；担心的是，再不让他滚远点，谁也不知道那狗嘴里会吐出什么过分的话。

跑了一路，来到村头，李墨阳交代了几句，就进树林去了。方年坐在溪边，看着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用手里的棍子驱赶着靠近的鱼儿。等了许久，方年起身，慢慢的在周围转悠，他不敢走远，因为李墨阳告诉他，村头那个独居的老头是个怪物，从不说话，长得吓人，屋里乱糟糟的，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整日阴沉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百无聊奈的方年揪着地上的野草，只希望李墨阳早些回来。

本是晴空万里，又正是午时，可天边却飘来一片黑云，转瞬之间，整个天空便黑了下来。方年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不时闪烁着电光，像是雷电，又像是刀剑相撞的火花。闷沉的声响犹如天雷滚滚，响彻这方天地。黑云炸裂，扰乱整片天地。片刻之后，天空恢复了原来的明净。

只听得一声巨响似乎有东西砸落深山。

山林深处，李墨阳用树杈串着一只野鸡，一只灰兔抗在肩上，准备再摘点野果便回去找那小家伙了。入这山野多年，爬树摘果李墨阳最是拿手，不过也是生活所逼，冯老头和师兄总是很忙，三天两头的往外跑，留下李墨阳一人守着那间破草屋，虽然村里人都会给些吃食，但总不能成天指着别人过日子。李墨阳爬上一棵果树，摘得两颗脆嫩的果子，正想朝着树梢去摘几个大些的果子，却不想天空落下一个黑点，正朝着这里砸来。李墨阳只听得一声轰响，身体便失去了平衡，还好平日里爬高上低已成习惯，身手很是敏捷，脚尖轻点树枝，向上一跃，顺势抓住树干，紧紧抱着。在树倒下之时，也就被树枝打破了点皮，没有太深的伤口。李墨阳骂骂咧咧的走出来，心想这天是不是漏了，居然会从天空掉下东西把树砸断。虽有千万恶语想骂，但立马又虔诚的对着天空一拜，感谢老天爷救命，这要是砸到自己身上，那还不得碎成渣。李墨阳捡起一颗果子放嘴里咬着，前去查看究竟什么玩意把树都砸断了。在树干上跳跃的李墨阳，眼看树断之处竟是一个人，倒也不害怕，上前推了两下，没啥反应，便又围着四周转悠了一圈，像是寻找什么。一无所获的李墨阳，上前探了探鼻息，还未断气，可怎么摇晃也不见醒来。李墨阳在那人身边放下几个果子，又拖来一堆树枝将人盖住，心想：你这么重，我也扛不动，弄点树枝盖着，也不至于被野兽吃了。李墨阳扛着野鸡野兔，衣服包着一堆果子，便向着村里回去了。

天空的异象，村里人都觉得奇怪，不过也就片刻时间，大家也没人太过在意，毕竟没有什么比活着要紧。

河边的方年，肚子开始咕咕叫唤了，想回草屋吧，可家里也没啥吃的，就在这等着李墨阳吧，又等了好久好久了，正在纠结之时，看到常爷爷回来了，扛着一捆藤蔓，拖着一堆柴火。方林笑眯眯的打着招呼：“爷爷好！”常青松看着这小家伙，心里挺是喜欢，若没有发生变故，自己的孙儿也这般大小，也会一样可爱。如今就剩下自己这一孤老头，浑浑度日，如今看着这孩子，心里也许是对家人的思念，竟多了一丝对生活的希望，希望眼前这孩子能够健康长大，好好活着。常青松带着方年回了自己的小屋，从房梁上取下一块肉干，开始烧火做饭。简单的清水炖煮，加点野菜，却也香气扑鼻。方林客气的接过一小块肉，放嘴里啃着，吃的津津有味。

李墨阳回到河边，见方年不在，便直接回了草屋。放下东西，带了几个果子，便跑到云落落家，把山林里的事情告诉了她。云落落给他拿了些吃食，又把这事告诉了大人，很快，身材魁梧的楚凡贤带着村里一队人进了山林。找到断树之处，只留下一滩血迹，再无人影。大家四处找寻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迹象，也就回村了。

虽是荒野深山，与世隔绝，村里却有着各式各样的人。每个人都平静的生活，但似乎每个人都不普通。孩子的世界很简单，吃饱以后便是玩耍，开心便笑，难过便哭，总是幻想着快点长大，以为长大以后就会有很多精彩的故事等着自己。

日落月升，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方年的伤也渐渐好了，跟着李墨阳四处奔跑，爬树摘野果，进山抓野兽，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无忧无虑。

傍晚时分，一只飞鸟悬来一封书信，方年喂了点吃食，抱着鸟儿爬上了门前的梧桐树，看着连绵不绝的山头，心想自己也能有双翅膀多好，这样就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了。

翌日清晨，小白给李墨阳打理着头发和衣服，冯老头在一边唠叨着：凤离城的竹山院举行五经论道，有名师大家、世家子弟、隐世宗教，说是竹山院举办，不过是个虚名，实则是皇室背后掌控，想招揽人才，与各大教派相抗。宗教皇室皆与我无关，只是这深山老林，总不可能让你们在这里呆一辈子，你这次跟小白一同去观道，也算见见世面。我活的太久了，我想去寻老友煮酒探花了，以后的路怎么走，你们自己决定。

“那我可以带小年一起去吗？”李墨阳抬头望着难得正经的冯老头，然后又一脸渴求的望向师兄小白。

小白撇了撇嘴，示意他求冯老头，这事自己说了不算。

冯老头看着门口的方年，这孩子才四岁，可身上的气息却神秘缥缈，难以看清。自从把这孩子带回来，门口的梧桐树便多了许多飞鸟，而且还与他一起戏耍玩闹。

方年抬着小脑袋，看着屋里的三人，甜甜的笑着，似乎并没有听见屋里人说话。

“我要去趟白云山，你们也得给我留个伴，一个人真的很无聊的。”冯老头一脸无邪的说着，惹得李墨阳心里一阵鄙视，都多大年纪了，还学小孩说话，真恶心。

李墨阳并未抬头，脸上的嫌弃也没人看到，但冯老头的巴掌却在他腹诽完的那一秒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虽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但是李墨阳还是不知道冯老头是怎么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的。

冯老头从书堆里翻出一块铜镜，扔给李墨阳，让他好生带着，不许弄丢。然后就目送二人下山去了。

白云山上有座道馆，飞鸟悬停，走兽追逐，石阶缝隙里也长满了杂草，观里有一缕青烟飘起，昭示着虽已破败，但还未断绝烟火。观中大殿，烧着一堆柴火，有个瘦弱的小道士用木棍扒着火堆里的山薯，雕像下方躺着个披头散发中年人，只是一身道袍还能认出他是个道人。“小北啊，今天不用吃这噎死人的东西了，你去山门前接待一下，今天有客人给咱送好吃的来了”。男子缓缓站起身来，一摇一晃的走到小道士身边，怜爱的摸着他的小脑袋。自己虽是个废人，一身邋遢，却把这小家伙收拾得还算干净。

“师父啊，我叫陆北桥，你叫我北桥或是小陆都可以啊，你叫我小北，那我的名字又怎么会让人知道，名留青史嘛！”小道士拍了拍身上的烟尘，轻叹一声，无奈的向着门外走去。

在这山上呆了好几年了，就没有一个香客，来的人要么是悍匪强盗，要么就是逃命走错路的，道馆里原本还有些值钱东西的，就比如那雕像上的镀金，可是半年前被一伙贼人刮了去，还把观里能用能拿的东西都给拿走了，师父上去理论几句，还被打的躺了半个月，今天说是有客人来，会送好吃的，这怎么可能嘛，不过师父倒也没骗过人，也许是真的呢！小道士整理了下衣服，高高兴兴的朝着山门跑去。

冯老头带着方年，同村里人打着招呼，还不忘逗弄一下给小白和李墨阳送行回来的云落落。

“小落落，李墨阳那个小混蛋，值得你这么关心吗？冯叔我哪次不给你带好吃的，也没见你哪次送送我呀？”冯老头弯腰抚摸着云落落的头，一脸的坏笑。

“落落姐，师兄他们就是去观礼听道，很快就回来了。我和师父要去白云山，也不知道远不远，我家门口的小红鸟，麻烦你帮我喂喂，它好像受伤了。”方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谷子，递给了云落落。

冯老头递给方年一根小木棍，一人拿着一头，牵着方年向着村外走去。到了村口时，那个独居的怪老头，难得的打开门，站在门口看了看，然后又关上门进去了。

出了村子，冯老头随手一划，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带着方年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进去。本是山林小道，下一秒便到了石阶之上。

看着石阶上的小道童，冯老头轻叹一声，很是微弱，无人察觉。

陆北桥稽首行礼，然后带着他们往观里走去。

“我叫陆北桥，今年七岁了！”小道士见到一个比自己还小些的孩子，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跑到方年身边，开心的说着。在这观里几年了，除了师父就是些盗匪流民，第一次见到一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孩子，这种喜悦比吃蜜糖还高兴。

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的朝观里跑去，冯老头则是一脸愁容的跟在两个孩子后面。

进了观里，陆北桥从火堆里扒出两个山薯，用这仅有的东西招待远来的小伙伴。冯老头从衣服里掏了掏，拿出一壶酒，一盘烧鸡，两碟小菜，两串糖葫芦，还有一大盘面点做成的各种小动物。两个孩子高兴地吃着东西，围着火堆玩了起来。

冯老头看着面前的道人：“非去不可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放不下吗？”

道人扯下一根鸡腿，递给身旁的小道士，又扯下了另外一根鸡腿，放在鼻尖闻了闻，递给了对面的方年，然后拿起整只烧鸡，开始啃了起来，拎起酒壶，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待酒肉下肚，起身向着门外走去。冯老头起身跟了出去。

“你看见了吧，这是我的弟子，他灵根深种，将来必将留名千古。我谢清华无能，却有幸遇上了这个孩子收为弟子，我很开心。这岁月悠悠，我也不记得活了多少年了，过去种种，我也懒得去计较，我告诉小北，他师父我是个了不起的人，总不能骗他，所以我想带他下山见识一下他师父的厉害。”道人悠悠轻语，回头看向那个狼吞虎咽的小道士，一脸温柔与得意。

冯老头眉头紧皱，一语不发的看着眼前的人。

“冯山，我没你想的那么多，我只是想去拿点东西，送给我这小徒儿。”道人伸了个懒腰，双手背在身后，看向天边，俯视着山下。在这一瞬间，道人似乎换了个人，身上的颓败气息一扫而光。

“你叫我来，就是想把我拉下水？”冯老头面无表情的瞪着眼前人。

“我知你善于推算，但我不认为我会死，我那徒儿也无需你帮忙照看，我有我的命数，他有他的机缘劫难，我们各安己命。叫你前来，不过是想拿回曾经赠你的扶风剑，我想把它留给小北。”谢清华话音刚落，便朝着冯老头身上摸去。

冯老头一把推开这个披头散发的疯子，取出扶风剑，扔了过去。“农人忙耕，不问夏炎冬寒；商人逐利，不顾山高水长；士人争权，不计血缘做儿郎；修者求长生，可以东躲西藏。我觉得，活着总是好的，生灵万物，不都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多年前，你折梅为我落卦，不曾将结果告诉我，今日，你亦无需与我言说，我信我自己。”道人语气坚定，透着一股无畏之姿。

道观之内，两个孩童有说有笑，虽是初见，却如老友相逢，互道见闻，相约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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