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碉城故事

碉城故事

作者:关沐宁
  • 分类:历史军事
  • 字数:16 万
  • 状态:连载
  • 更新:2024-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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碉城故事-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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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烟是被迷晕了嫁出去的。

当醒来的那一刻,只觉四周红彤彤的一片,花轿落地的力度把她震醒,司徒烟感觉喉咙很干,脸和胳膊都生疼,想动一下,才发现动弹不得,她又闭上眼睛,凝神了片刻,才彻底醒了。她发现自己是被反绑着的,嘴上勒着一根绳子,头上还盖着一块红布,以至于目及之处皆是一片红色,在那片红色当中,有根丝线挠得她的脸发痒,司徒烟对焦了一会才瞧清楚,是一个反绣着的“囍”字,她于是明白,自己是被嫁掉了,没猜错的话,这会,她已经被送到蜈蚣山下的王家。

此时,她听到外面有细细碎碎的人声,一个妇人道:“你去看看,没醒的话就赶紧背进去......”接着,便听到有脚步声向花轿走来,司徒烟赶紧闭上眼睛装睡,这时,花轿的门被打开,一只手撩开她的头盖,这人应该是查看她是否昏迷,看过后便又将盖布放了下来,司徒烟听到面前这个妇女压低声音跟远处的妇女说:“还睡着。”大概是收到远处妇女的旨意,她面前的这个妇女便让两个轿夫帮忙,给司徒烟双手解了绑,然后整个搭她背上,背了进屋。

司徒烟屏着气,呼吸均匀,将她背进屋的妇人并未觉察她醒了,把她搁置床上后,妇人还把勒在她嘴上的绳子给解了,用拇指揉了一下司徒烟脸上的勒痕,嘀咕了句:“脸还挺好看,看这被勒的。”她把司徒烟安置好,环顾四周,看着都打点好,便出去了,出门的时候还谨慎地把门锁上。

确保屋里没有其他人之后,司徒烟才把眼睛睁开,这是一间喜房,装饰简陋,屋也不大,布局跟司徒家比起来相差甚远,看来这王家不富裕是真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家有个儿子,二十多岁了还像个三岁稚儿一样,穿开裆裤,说句话也不清楚,方圆百里,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但后来,这王家不知怎的就跟她叔父有了联系,前些日子,叔父还朝她冷笑道:“聪明的女人就该嫁给蠢男人。”司徒烟当时只当耳边风,叔父这种有刺的话她自小听到大,并不大往心里去,只是她没想到,她叔父这回是真的下黑手,知道她定会不允,就把她迷晕,硬生生的嫁到王家。司徒烟心想,叔父或许都不收王家礼钱,把她白送出去,才解他心头之恨。虽然荒谬,但她叔父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司徒烟跟她叔父的恩怨,从她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了。

十三岁那年,她已经开始发育,胸部微微隆起,叔父从那时候起,跟她说话时都喜欢搭她肩,有时又会捏她手臂,刚开始时,司徒烟并未警觉,直到有一次,叔父的手摸了不该摸的地方,司徒烟便开始反感,那时候她虽小,但男女有别辈分伦理之事还是十分清楚,之后便开始躲着叔父,而叔父却并无收敛之意,后来,司徒烟又发现叔父偷看她洗澡,她一怒之下把自己房间的窗户都钉上木板,这一举动惹恼了叔父,自此,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同一屋檐下的其他人虽是感觉到点什么,但也不敢言说。

司徒烟知道叔父对她有恨,这种恨夹杂着很多因素,而最大的原因,就是在叔父为大的天地里,她没有顺从一切。

此刻,屋外人声鼎沸,司徒烟透过红帐和窗户,依稀看见外头灯光跃动,宾客们觥筹交错,言笑晏晏,都在祝贺王家娶得新妇,一团喜气。他们大概不知,这个新妇,却是被迷晕了送到这里的。

司徒烟感到口渴,她看到离床不远处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有着杯壶,想去取水喝,但又怕水里有药,便还是忍着不喝,她回想着自己是怎么被迷晕的,想来想去,只记得昏迷之前吃过传灯端给她的一碗雪耳莲子羹,说是老谭给她做的,司徒烟当时也没多想,端起碗来三下五除二便吃光了,然后,等她再度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被送到了王家。

想到这里,司徒烟的心不由得紧揪了一下,她明白叔父的恶意,但她无法接受老谭和传灯都与这件事情有关,他们两个,是她在司徒家最信任的人。

司徒烟是十岁那年认识传灯的,她还记得,那是1925年,她随父母回到父亲的家乡碉城,住到了她爷爷留下来的大宅子里,司徒家的这座宅子与她母亲凤城的老家不同,看着是一座洋房,却又用青砖砌成,外部恢弘,内部肃穆,房子采光不够,整体气氛就压抑,像屋里不拘言笑的那些人一样,让人生怯。初到司徒家的司徒烟,不大敢跟人说话,她跟父母住在她父亲的西厢房,叔父一家住东厢房,而年迈的奶奶就住在主房。除了出来吃饭,她大多时间跟母亲待在房里,或是人不多的时候在后院走动一下,母亲也不许她到处乱跑。叔父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比她大一岁,叫弘川,小儿子比她小三岁,叫昊瀚,两个小孩都很皮,会来西厢房偷看司徒烟,朝她扔石头子,司徒烟很想回击,但被她母亲制止住,母亲好像不喜欢她跟两个堂兄弟玩在一起,她便乖乖地自己玩。直到有一天,司徒烟看见后院的门打开,有个男人带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子跟婶母讨价还价,司徒烟后来才知道那个男人是人贩子,而那个小女孩,就是传灯。

见传灯第一面的时候,她十分瘦小,脸虽脏,但掩不住清秀的五官,那人贩子也是懂看相的,说这孩子生得非常周正,瞧着以后会是富贵的命,他就作好事帮她寻一户好人家,不然卖到花楼价钱更高,司徒烟见婶母迟疑一会,然后叫下人吴妈把小女孩带进里屋查看,司徒烟不明白查看什么,便偷偷跟上,趴在窗前偷看,只见吴妈让小女孩退去裤子,坐在椅子上,分别把两条腿弓开,吴妈拿着个煤油灯,不知在那看什么,片刻后,她让小女孩穿好裤子,带了她出来,跟婶母点了点头,低声在婶母耳边嘀咕了几句,婶母随后便给钱人贩子,买下了传灯。

司徒烟长大后才知道,那年头人贩子拐卖的小女孩,很少能保留完璧之身,大多数孩子在倒卖第一手的时候就被人贩子糟蹋,然后被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这种买卖多了,后来买家也不傻,一些买家买回来之后发现女孩破了处女膜,感觉亏了,便找人贩子原数退回,有些还会报官抓了人贩子。有了这些先例之后,人贩子也就不敢随便乱来,他们对买来的孩子分三六九等,面相好的男孩,卖给大户人家当养子,要的价钱也高;面相不好的就卖给偷盗团伙,从小养着当扒手;而面相好的女孩,就卖给花楼或大户人家当童养媳,漂亮的小女孩能卖个好价钱,前提得是没被脏过身子。

传灯是从百色被带过来的,她父母早亡,舅父又不想养她,就卖给了人贩子,人贩子把她带去了港城,清末民初时期,港城是粤桂之间的人口贩卖集中市场,传灯在那里经过一系列的筛选,最后被分配到四邑市场,四邑华侨多,很多人家都买女孩子来当童养媳,所以在这边的市场中,女孩子比较值钱。

传灯只记得自己姓柳,本名叫什么她不记得了,她舅父一家叫她妹仔,来到司徒家,才有了传灯这个名字,这名字是婶母给取的,意思是传承灯火,她跟司徒烟同岁,跟弘川相衬,长得讨喜,婶母也是看她周正,买来当童养媳,她乖巧懂事,问什么就答什么,并不多话,由于还小,婶母便让吴妈给带着,好好教她一些家务之事。

家里一下子多了个漂亮的小女孩,弘川和昊翰都没那么皮了,弘川好像懵懵懂懂知道点什么,见到传灯会害羞,不好意思,传灯则大大方方,见着他们,进进出出都喊少爷,她见着司徒烟也叫小姐,叫了几次后,司徒烟不好意思,跟她说私底下还是喊她阿烟好了,传灯也不忸怩,真的就喊她阿烟,两个小女孩就此熟络起来,司徒烟在这大宅之中,也无其他玩伴,因此她十分珍惜传灯这个朋友。就这样,传灯跟司徒烟相伴长大,陪着司徒烟经历了后来很多灰暗日子,在司徒烟心里,传灯是除了父母以外最信任的人,她不相信传灯会在莲子羹里面给她下迷药。

那么除去传灯,就是老谭了,司徒烟也不想去怀疑老谭,但除了他们,还有谁会接触过那碗莲子羹?

这时,外头传来人声,是一老一少的两把男声,随着他们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大院里的宾客声少了很多,宴席怕是到尾声,王家那个傻儿子要来洞房了。司徒烟听到外头那把老男声说道:“阿生,老豆刚才教你的那些,你记住了么?”而嫩一点的男声则道:“知道了知道了,嘻嘻......我就好好戳姐姐......”

司徒烟一听,心里暗骂,这老不知羞的怕是要教他儿子乱来。她虽然慌,但也立刻环顾四周,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脱,到门锁打开的时候,她已经躺回床上,继续装出昏睡未醒的样子。

一老一少进到屋里来,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看着床上昏睡的司徒烟,阿生想要嬉笑,被老王制止住,老王拿灯凑近看了看司徒烟的脸,便把灯放下,开始解司徒烟领子的盘扣,司徒烟盘在被窝里的手紧握着一把剪刀,那是她方才藏被子里的,想着必要时会用到,老王解了她两个扣子,突然想到了点什么,便把阿生招来,让他学着解,但阿生手笨,解不开第三颗盘扣,老王便问阿生:“还记得教你怎么戳她吗?”阿生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往司徒烟的鼻孔戳了几下,嘴里喊着:“我戳,我戳,我戳戳戳......”老王气得把儿子推开,想继续自己解扣子,此时,他看着司徒烟的脸,手不自觉地摸了一把她光滑的面肌,继而当着儿子的面,想往司徒烟领口里伸去......

司徒烟本想装晕,等老王走后,好糊弄这小的,却不知这老不要脸的想自己动手,此刻她再也耐不住了,藏在被窝里紧握剪刀的手迅速飚出来,往上直刺,这一刺,不偏不倚,正好刺中老王脸额,并从老王脸上划过一道血口直扫耳部,老王疼得捂脸直叫,血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涌,落了一地梅花盛开,司徒烟马上从床上蹦起来,抓起用头盖包住的一个小布包,拔腿就往外奔,老王在后面跺脚喊道:“拦住她!阿生!快拦住她!!!”阿生想抓她,但怎么抓得住呢,司徒烟像一条滑溜的鱼,一身红衣穿过大院宴席上的人群,她本身敏捷,而当时宾客还在吃席,大多未反应过来,新娘子跑出大门了,很多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司徒烟就这样一路跑啊跑,虽不熟悉地形,但见路就跑,离她三十多米之外,人群紧跟着追来,大伙拿着煤油灯和火把,在夜色中追着一个逃跑的新娘子,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那夜的星空非常美,星星布满一整个天空,夜色中的碉城也非常美,蜈蚣山下,一座座碉楼伫立在旷野中,伴着村庄的星星灯火,这条村叫马头村,风景优美,与世隔绝,村庄与大路之间隔着一条河,平时村民要到不远处的赤墈镇,除了以船过渡,并无别的路,而这条河流并通了几个城镇,平日里也有不少货船经过,但货船大多都是白天才走这条水路,因为这边的河道窄,晚上怕会有危险,所以晚上很少见有船走过。而这天晚上,像是上天给司徒烟开了一条路,在她被一条火龙追到岸边的时候,刚好有一艘小型货船经过,若是无船,司徒烟不担保自己能游到对岸,但此刻有船,不管三七二十一,游到船边的力气她还是有的。就这样,她决定了就不多想,跑到岸边的时候一刻也没有迟疑地跳入河中,并迅速向小货船游去,后面的人骂骂咧咧,接着也有两三个人下了水,朝她追来。司徒烟游着游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老王一声呼喊:“阿生......你干什么!!!快!快上来!救人啊!快救阿生!!!”她回头一看,原来阿生也跳到水里,他见大伙拿着火把一路追,也就跟着跑来,到了岸边,看到有几个人下了水,觉得好玩,便也跟着扎进水里,但阿生不懂水性,他喊爹,一张嘴河水便灌进他嘴里,呛得他喘不过气,加上身体笨重,很快便失去平衡。那三个懂水性的人游到半路,一时间不知道继续追司徒烟,还是回去救阿生,岸边的人也试着拿竹竿来搭救阿生,但都不成功,阿生在水里惊慌乱抓,一顿闹腾,就是什么都抓不住。眼看阿生渐渐无力,司徒烟也迟疑了一下,但她看到追她的三个人迅速向她游来,便又扭头奋力向货船游去,那三个人此刻离司徒烟不远,继续追还是能抓得住她,但岸边的呼救声继续传来,领头的人刚想说他负责抓司徒烟,让后面两人回去救阿生,而此时,月光刚好照到货船上,这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到货船的船身上刻着的一个标记,看清楚之后,三人面面相觑,便再也不敢游近了。

司徒烟不知这船的标记是什么,也不知这船上是什么人,她一心只想摆脱后面追来的人,游到船边的时候,她拍打着船身,并用力向上呼叫。

这条船的船身上,刻着一只黑色的蜈蚣,马头村的人知道,这是蜈蚣山上土匪的标记,这伙人潜伏在蜈蚣山,神出鬼没,山下的村民基本不敢招惹。但司徒烟不知道这些,她游近船身喊救命,船上的人也听到,一个胖胖的男人伸头看了看水里的司徒烟,便问坐在船舱里的另一个男人如何处理,船舱里的男人沉吟片刻,表示让她上来不碍事,等船到了能靠岸的地方,让她走就可以了。船舱外的胖男人听罢,便让守货物的几个人放下缆绳给司徒烟,就这样,司徒烟抓住缆绳,咬咬牙,用力攀了上船。上船之后,几个男人见她一身红衣湿哒哒,脸孔生白,像是从河里串上来的女鬼,司徒烟见这几个男人牛高马大,却用黑布蒙着脸,只露出眼睛,也不禁心里发毛。这时船舱里的男人咳了一声,继而问她为什么会被人追,司徒烟知道没什么好忌讳的,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被迷晕了送到王家,又刺伤了王家老爷逃出来的经过说了出来,说到刺伤王家老爷的时候,船舱里的人轻笑了一声,虽是甚轻,但还是被司徒烟听到,她瞄了一下船舱里的人,但看不清脸,她在明,人家在暗,只看见船舱里有一个魁梧的影子,点着一根烟,燃亮的烟头在黑暗中像开着一朵黄澄澄的花,不知怎的,虽看不见这个人的脸,但司徒烟却对他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信任感,或许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这个人愿意对她伸出援助之手吧。

司徒烟正满心感激,但这个男人下一秒就让她下头,船舱里的男人道:“虽是救你上来,但我不做亏本生意,你把值钱的东西留下,就当是水脚费吧!”

“这......”司徒烟迟疑片刻,说:“我匆匆忙忙逃出来,哪有值钱的东西......”她还没说完,身后的胖男人就一把将她别在腰间的红布包扯下,说:“这不就是值钱的东西嘛!”

那红布包印着个“囍”字,是司徒烟的红盖头,里面包的是她从头上和身上摘下来的新娘饰物,摘饰物的时候她还想,叔父也未算做得太绝,起码给她一点嫁妆,就这几样金银首饰,应该够她跑路用,只是没想到,刚逃出来,这红布包里的东西就落入他人手中。

胖男人打开红布包,只见里面有两只金手镯,一支镶着翠玉的金钗,和一副串着玉珠的金耳环,在月光下生出灿灿的光。

胖男人问:“就这么多?”

司徒烟说:“我身上还能藏得了什么,这不都在这了嘛!”

胖男人咕哝:“你娘家也太寒酸了......”

这时,船舱里的男人开口道:“还有你脖子上的平安扣,也摘下来。”

司徒烟这才发现,由于领子上的盘扣被老王父子解开了,此刻她脖子上的白玉平安扣露了出来,被他们看到,于是她紧紧拽住衣领,说:“其他都可以,但这个,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船舱里的男人吸了口烟,那朵黄澄澄的火花灭了又现,男人道:“摘下来,没得商量!”

司徒烟还想说什么,但她身后几个魁梧大汉开始向她靠拢,司徒烟扭头看了一眼他们,知道这帮人并非善类,此刻羊入虎口,再耗下去,怕是自己也脱不了身。

这白玉平安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但此刻,她母亲若是有灵在天,应该会原谅她的无奈,司徒烟心想,比起这个平安扣,她母亲应该更希望她能平安。

虽不舍,但此时并无其他办法,于是她把平安扣慢慢摘下来,递给船舱里的男人,而船舱里的男人也同时向她伸出大手,接过了平安扣。

她试探着说:“你答应过,会送我上岸的。”

“到能靠岸的地方,就让你上岸。”船舱里的男人说。

司徒烟不再说什么,而是找了块地方蜷缩着坐下,船上的几人此刻都沉默,到天快亮的时候,胖男人打破了沉默,他说:“三百米以外,像是有个码头。”

船舱里的男人道:“靠岸让她走吧。”

司徒烟呼了口气,悬着的心松了下来,还好他言而有信。

货船慢慢靠近码头,胖男人等几人用缆绳固定好船后,便搭上板子让司徒烟上了岸,他们手脚利落,等她上岸后麻溜地卸了板子,便趁着微亮的天色,继续前进。

司徒烟看着渐行渐远的船,心想这平安扣怕是自此与她分道扬镳了。

回到大路上,天色已然大亮,司徒烟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路上,两旁是一片整齐的木棉树,时值春末夏初,木棉花开得正娇艳,大好春光中,女孩看向道路尽头,不知这条路通往何方,她心想司徒家是再也回不去了,想到这,便呼出了一口气,心里滑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感。

司徒烟十岁那年随父回乡之后,便在司徒家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气氛中生活。她父亲司徒耀虽是长子,但家庭地位却不如她的叔父司徒宗,后来她知道爷爷奶奶并不疼爱父亲,所以她父母在司徒家并没什么地位,也因为不受待见,她父亲才早早地离家出外谋生,到凤城学一门手艺。那时候,她的外公邓先荣是凤城饭店的大厨,父亲当时在凤城饭店打工,投身外公门下学艺,也因此结识了她的母亲邓月意,就这样,两人情投意合,并在外公的撮合下结为夫妻,生下司徒烟之后,他们在凤城安家,过了十年幸福无忧的生活,直到邓先荣过世,邓家的几个男丁闹分家,把已出嫁的女儿月意排挤出去,就这样,司徒耀便带着妻女,回到他阔别已久的故乡——碉城。

初到碉城,司徒烟甚不习惯,这里有很多奇奇奇怪的碉楼,但人烟稀少,这里不如凤城热闹,吃食也不如凤城的丰富,她住在凤城的老宅,街头巷尾有很多友爱的小伙伴,但这里周围的人好像都木着一张脸,对她不甚友好,司徒烟不知何解,也问过母亲为什么不回凤城,她母亲说:“凤城我们回不去了,从现在起,这里就是你的家。”司徒烟那时候虽不懂这背后的缘由,但也只能接受现实。

过了不久,司徒耀有一天跟妻子说,族人中有许多去了美国的,都赚了一大笔钱衣锦还乡,他问过朋友,知道中餐厨师在那边非常吃香,美国不仅华工多,中餐需求量大,而且洋人也十分喜爱中餐,他在邓家习得的这门手艺,想必去到那边能用上,再说那边环境也好,不似国内时局动荡,等他先去那边安顿好,赚到钱,就回来把她们母女接过去,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地生活。月意听罢,心生一丝不安,但见丈夫一脸的憧憬,也想起在司徒家的这些日子,便不再说什么,虽不忍与丈夫分开,但也不得不应允,万一,这是一个好的转折呢?

这真的是一个转折,但却不是好的转折,司徒耀和月意都不知道,这一别,对他们来说,将是天人永隔。

司徒耀一个月后便从赤墈埠坐船出发,埠口每天都有很多班去香港的船,大批出洋的华工,都是走这条水路,先到香港,再坐轮船横跨太平洋,抵达美国。司徒耀到达香港后,还给家里发电报报平安,但出发之后却数月未见音讯。月意焦急万分,便求司徒宗托人打听,司徒宗因此也托了不少人打探消息,但都一直没有回音,直到有一天,他们收到一封信,信上说司徒耀乘搭的那条船,在太平洋珍珠港一带触礁沉没,整船人都难以幸免。司徒烟记得,母亲阅信之后当场晕了过去,而后一天一夜都卧床休息,那时候她茫然不知何事,还是吴妈告诉她:“你爹死了,回不来了,所以你娘病了!”

那一年,司徒烟十一岁,她心中那座大山,也随着轮船一起,沉入太平洋无尽的海底。

接下来的日子,对司徒烟来说,便像是看不见尽头的灰暗。不久后,奶奶也走了,叔父搬至主室,成为司徒家的一家之主,弘川和昊翰住东厢,月意与司徒烟依旧住西厢。日子一天天过去,月意日渐憔悴,她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弱,司徒烟经常跟着母亲去看大夫,回来也在厨房替母亲煎药,司徒耀走后,月意像是由一颗水分饱满的果实,慢慢地失去水分变至果干,看着母亲的变化,司徒烟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人是可以像植物一样慢慢地枯萎的,月意丰腴时很美丽,像是画报上的女郎,如今瘦了,脸上少了许多血色,但五官仍是深邃,眉眼不描而黛,她身形修长,穿着宽大的素袍,衣服像是挂在衣架上,随风而飘,身躯虽薄却也有着一股破碎的美感。对于司徒烟来说,母亲在自己心里是最美的,病了也很美,不同于婶母,婶母是那种矮矮的小个子妇女,年轻时小巧玲珑很是可爱,但到中年,过惯了安逸日子,肉便松弛了,她一身锦袍,圆圆润润,肉肉的手指上串着几枚金镶玉的戒指,走出门去,人们不会认为她跟司徒烟的母亲是两妯娌,倒像是两个完全不同家庭的人。

后来司徒烟发现,她叔父也是懂审美的,比如好几次她瞅见叔父盯着她母亲看得出神,同时她也发现,自从父亲走后,叔父突然待母亲和她很好,像会给母亲找好的大夫,或是常去看她们,背着婶母偷偷给她们一些好吃的,那种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司徒烟心生怯意,她母亲更是看得明白,便得体地推托一些,与叔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叔父待她们好的同时,婶母的态度也发生变化,有几次吃饭,桌上不摆她们母女的碗筷,一次这样,两次这样,第三次开始,月意便明白,除了节庆祭祀,她尽量不带女儿碰桌,母女两在西厢设了个煤炉,做些简单的吃食,或者有时,她买些小菜,在厨房做些好吃的,分给大家吃,自己带女儿拿了自己的份回西厢房。月意厨艺很好,会在每次做菜的时候同时教会司徒烟,也借此跟女儿讲解一些人生道理,不论何时何地,人要有能照顾好自己饮食起居的能力,更是要遇事沉着,心态稳才能好好生活。

在司徒烟眼里,母亲温柔大气,与人和善,和这屋里的其他女性自是不同,但也因为她无刺,所以不适合这个环境,在失去司徒耀的岁月里,她很快就枯萎下去,劳心伤神长期抑郁再加上贫血,拖垮了月意的身体,在司徒耀走后三年,她也离开了心爱的女儿。

而今,司徒烟回想起母亲走后她过的那几年,初时真不知如何度日,那时候传灯便陪伴着她,会在她孤枕难眠的时候偷偷过来西厢房陪她睡,传灯很会哄人,更是陪着司徒烟一起哭,司徒烟知道她身世亦是凄凉,两个女孩便惺惺相惜,在这深宅中相互扶持。

想到这,司徒烟便觉得,她还是要偷偷回司徒家一趟,为了传灯,她决定要回去。

天亮以后,路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司徒烟知道自己一身红衣扎眼,便靠近路边行走,看到有村庄出现,便悄悄潜入附近的村子。村前的田地上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农民在插秧,一边忙农活一边抬头看她,司徒烟便微笑着朝他们点点头,大步向村中走去,一大早,村里只有一户人家大门开着,远远便能望见院子里晾着一些粗布衣服,走近一些,看到一个妇人,正在喂孩子吃粥,司徒烟于是上前跟她说:“姐姐好,我是邻镇的人,被丈夫赶出来了,想要回娘家,但我这一身红衣实在扎眼,能跟你换一身普通衣裳吗?”

妇人放下碗,上下打量着司徒烟,带着质疑地问:“为什么被赶出来了,你做错了什么?”

司徒烟长叹一声,怨道:“原本跟邻家哥哥青梅竹马,一心想着嫁给他,谁知他被抓去当兵了,两三年都没有音讯,家里人便把我嫁给石岗镇的一户人家,这不,新婚之夜,丈夫嫌我没落红,便打了我一顿,把我赶了出来......”说到这,她哽咽道:“你说我一个女的身无分文,能去哪呢?自是回去娘家的,但这一身......想到这附近的土匪,我实在怕......”

妇人“唉”了一声,说:“也是难,不过没被浸猪笼,你夫家算是人了......”她站起来打量着司徒烟,揪着喜服细看布料,嘴里咕哝着道:“可我这里像样的衣服没几件,倒是可以给你一身旧的,你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司徒烟快声说:“万分感激。”

就这样,妇人拿出一套带补丁的粗布衣,换下了司徒烟身上的喜服,司徒烟连声道谢,便换了衣服离开,她知道这边有村子,不远处肯定有小镇,果不然,走了半天,到下午的时候抵达齐塘镇,她想着既已到齐塘镇,那便离赤墈不远了,于是走进镇上一家当铺,撸起裤管,从脚腕上解下一条细细的金链子。这金链子也是嫁妆中的一物,司徒烟在逃跑之前把它系在脚腕上,就是怕路上万一遇贼,她还能有活路,这不,接下来就真的全靠这条金链子了。

但金链子能换的钱不多,为了省着用,司徒烟天黑了也不敢找客栈歇息,就找了个路边的土地祠靠着坐下来,这些土地祠不大,更像是一张大椅子,上面供奉着土地公,守护着一方的民众,司徒烟在土地祠背面靠着休息,看着夜空中满天繁星,心里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办。

如果传灯愿意,她是想要带传灯走的,在她看来,传灯再在司徒家待下去,必定不会幸福。

传灯自小就意属弘川,弘川和司徒家所有人也这么认为,只是这情况在弘川到宁城上学后就改变了,弘川长大后,在宁城的新宁师范就读,结识了个志同道合的女同学谢曼贞,两人一见钟情,互定终身。因此,弘川便回家告知父母,说是除了谢曼贞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还说现在的新青年都是一夫一妻制,他是不会纳妾的。司徒烟记得,弘川当时在堂屋跟父母说这件事的时候,吴妈和传灯都在场,传灯站在一旁怯怯懦懦,像是等候发落。弘川说完后,叔父和婶母便掂量,那谢曼贞是碉城人,其父在邻镇经营瓦窑厂,家世才学与弘川匹配,是一桩美事。婶母叹息只是这下便委屈了传灯,叔父接着说不委屈,只要传灯愿意,他会纳了传灯,届时,她同样也是司徒家的主人。

这下,除了叔父,其他人都方寸大乱,婶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到通晓之后,便噎着一口气,什么也说不出;弘川见父亲不像临时起意的样子,想到传灯如今跟自己已无瓜葛,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司徒烟在旁偷听,心想叔父必是盯上传灯已久,她见昊翰也在一旁偷听,便知道自己没猜错,昊翰一向最通眉头眼尾,司徒家的一切包括叔父对她的种种都没逃过昊翰的眼睛,这么一想,叔父怕是不止骚扰她一人,对传灯,亦是一样。

众人默然,吴妈便接话,问传灯愿意与否,传灯一言不发,只是咬紧了嘴唇。司徒烟知道她为难,司徒家养育她数年,她早就认定了这个家,而且婶母也待她甚好,恩情如同再造,只是她一直以为自己将来是嫁给弘川,早与婶母默认了婆媳关系,如今叔父要纳她,往后她与婶母便要姐妹相称,这关系光是想,都大伤脑筋,彼此之间的情感更是捋也捋不清。司徒烟知道叔父虽然嘴上说要传灯愿意才可,但他是一家之主,说的话向来都带命令语气,他自己也知道在这个家他说一就没人敢说二,除了司徒烟敢反抗他,其他人即使心有不满也会顺着他的意,家人尚是如此,更何况是买来的传灯。

吴妈见传灯不说话,便道:“看这害羞的,不出声算是允了。”她虽是明白传灯不敢说不,却也不向着她,一来是不敢反抗司徒宗,二来是传灯跟她多年,早已是干女儿,如今传灯要做二夫人,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司徒烟知道自己在这个家说不上话,也知这事传灯难以反抗,叔父见传灯不做声,便转头跟婶母说:“七月过后,你择个日子,让传灯正式入门吧。”婶母没接话,只是默然把弄着自己手腕上的串珠,叔父说完便回房了,弘川见事已至此,自己的婚事应该能成,便离开堂屋,经过传灯身边的时候,说了句:“灯妹,对不起。”

传灯朝弘川点了点头,便默然退下,司徒烟见她转头的时候已是满脸泪珠,便上前扶着她的肩膀,吴妈在背后跟着说道:“我就知道传灯面相好,是当主子的命,堂小姐你该为她高兴,这下,亲上加亲了。”

那段时间,司徒烟曾跟传灯说:“你若真的不想嫁给叔父,要不我们跑吧。”传灯叹了口气,说:“阿烟,我们都是女子,没有依傍,能跑到哪里?”司徒烟也知道,她俩都在深宅中长大,外面天大地大,真不知能去何处。那时候的司徒烟还不曾想到,不久之后,她便被嫁到蜈蚣山下的王家,经历过伤人和逃亡之后的司徒烟,此刻背靠着土地祠,看着这黑漆漆的茫茫四野,心想如果自己顺从摆布,此刻便是在王家过着忍辱负重的日子,既然敢反抗,便会有自己的路,她能迈出这一步,那么,传灯应该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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