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幕下的行者

雪幕将文明隔绝，也将文明保存。据说，无休的风雪是神明的闹剧；据说，曾经的生灵遍布于世界各地；据说，在大陆的极东之尽头，有拯救世界的秘密。于是，雪幕之下，又有新的行者踏上了他们的旅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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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势迎来了久违的短暂减弱，维尔赫特夫妇却不像其他村民那样兴奋。

作为村里唯一的铁匠，维尔赫特先生十分怀念曾经作为镇上唯一铁匠的时光。那时候，他还有机会打造几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吹嘘吹嘘自己可是守护者又或是行团的大人物们御用的锻造师。不像现在，整天在田里挥着锄头。

雪势减弱，吹进“雪幕”里的风也小了不少。这劳作不过半个小时，汗水就已经将他火红的卷发和络腮胡须浸得湿润，维尔赫特先生将镰刀一扔，抹了把汗，蠕动着身子费力地褪下灰色的粗布上衣，壮硕的身子就地一摊，金黄的麦浪也掩不住他小山包般鼓起的肚腩。

仰面看着那雪幕模拟出的蓝天白云，维尔赫特的心情放松了些，但是他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鹰身人首的哈庇人的身影，那人在天上盘旋，这就像一套美丽的瓷器上落了一只黑乎乎的恶心的苍蝇，令他的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郁气，直直堵住了嗓子眼。呛得他翻过身子侧躺着连咳了几声，而那哈庇人则降落在了他面前不远处的田埂上——

刻莱诺蹲在地上，他黑色的羽毛看起来干枯分叉，和他稀疏的头发一样，就像肆意生长的杂草，且还被拔了几根踩了几脚。他的眼球突出，像是要逃出眼眶；两颊塌陷，鼻尖下坠弯成了钩，尖尖的耳朵也耷拉着；脸上一点多余的肉都寻不着，皮包骨头这词在他身上可不能说是比喻。哦不，他竟然还被套在一层黑袍里，这下别说飞行了，就是在地上走着，他这袍子都空空的，风一吹就猎猎作响。

维尔赫特先生不禁想起了刻莱诺曾经在镇上做信使的时光。那时的他羽毛整洁，终日泛着光，总是身穿一身干净的绿色礼服，打着各式样花色的领带，挎着一个褐色的皮质小包，别说有多引人注目了。镇子上就没有不欣喜见到他来送信的，就为了能一听他那充满磁性的“先生”或是“女士”，接着看他优雅地转身，振翼冲上云霄。

反观现在，维尔赫特听到刻莱诺扯着破锣般的嗓子讥笑道：“你个老红毛，趁着雪小还不一起出去打猎，咋？不想吃肉？”

维尔赫特被这声音呛得又连咳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回道：“想。”

“想还不走？”

“我想想就行了。”赫尔维特先生曾经的声音就像是火与铁的交响乐，雄壮高昂，如今却像是生了锈一般沙哑，他自己都讨厌得很，所以越来越少开口。

“哈哈。”被这话逗得大笑，刻莱诺坐下，抬起脚伸出爪子指了指维尔赫特胸口正中，哪怕在他这堆积着的棕黑肥肉上也格外显眼的一个拇指大小的黑点，“那你不如把铁球换了，找几根杂草放里面。还是说，其实你早就换——”

话说到这刻莱诺戛然而止，他连忙扑腾着翅膀躲开了赫尔维特先生从地上抓起然后扔过来的碎土块。

“你个老红毛，本事不大脾气还不小。”看着维尔赫特涨得比头发和胡须还要红的老脸，刻莱诺骂骂咧咧地站起身，他也来了气，眼球咕噜噜一转，偷偷用爪子夹起一把土块石子，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赫尔维特先生见他要离去，想着眼不见为净，向地上一躺的同时干脆直接闭起了眼睛。可这一下倒好，没有任何防备的赫尔维特先生顿时被砸得灰头土脸的。

“哈哈！”而和土块一起落下的，还有那嚣张至极的破锣笑声。

灰尘迷了赫尔维特先生的鼻孔，呛得他在地上边咳边打挺。好不容易缓过来，赫尔维特先生拍拍脸上的灰，爬了起来，“你这臭鸟！找死是吧！？”他张着嘴喘着粗气，鼻孔也一张一合的，不时有灰尘喷出，他的每一根胡须都好像在生气地发抖。可刻莱诺早已飞得高高的了，哪会给他还击的机会，“别让我逮到你，否则今晚老子吃鸟肉！”

撂下狠话后，可怜的老红发捡起地上的上衣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将灰尘擦去大半，接着又躺了下去，被刻莱诺这么一闹，这个胖胖的老男人更累了。

赫尔维特侧躺着哼哼地喘了会，心里盘算着鸟肉的各类做法，好不容易才赶走盘旋在心头的怒气。他伸出食指按在胸口的黑点上，眨眼间，这黑点就扩散到拳头大小，然后又转瞬间胀大成头颅大小。接着，赫尔维特把手探了进去，没入了这滩“无光的水面”，随后从中掏出了一颗直径三公分左右的铁球来。

维尔赫特先生相信，任谁初次看到这个铁球一定都会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发出一声由衷的感慨：“真圆！”这可是他亲手一锤一锤敲出来的杰作，是他一生的骄傲！他怎么可能把它换成杂草呢？！

不过说来惭愧，刚来到这个村子的第一年，维尔赫特先生真的起了那个心思，想把这个铁球给换成别的对未来更有用的东西。只是他的妻子，那位美丽的维尔赫特夫人先他一步，把她的丝巾换成了他们收获的第一株麦穗，然后，曾经身材窈窕令无数贵妇人都为之嫉妒的维尔赫特夫人就开始不停地横向生长了。这是维尔赫特先生第一次打消更换“第二心脏”的念头。

而等到来年，因为两年下来村子都没有得到矿石，维尔赫特先生这个铁匠几乎没什么用武之地，只是修理修理村民们从镇子逃难时带着的农具，所以他又起了换心的念头。可是这一次，他的儿子，那个可爱的小红发，维尔赫特夫妇此生最珍贵的宝物，聪明善良的安格·维尔赫特把自己的鹅毛笔换成了这一年收获的第一株麦子上最锐利的麦芒。从此以后，小安格就“长大”了，维尔赫特先生失去了他的小跟屁虫，维尔赫特夫人也再没看过大红毛背着小红毛围着她转来转去逗她笑的情景。这是维尔赫特先生第二次打消更换“第二心脏”的念头。

这一想起那个小红发，维尔赫特先生就一阵阵犯愁，除去雪幕外停不下来的风雪，最让他闹心的就是他的小安格了。平日里其实还好，哪怕不像曾经那么听话，维尔赫特夫妇还能安慰自己说这是孩子成长的必经之路，他们迟早需要经历这道坎的。可是，偶尔，在换心后的这一年间，小安格会突然消失，并且不用猜，他一定是跟着蛇人专格跑到雪幕外去了。要知道，小安格可还连“提灯”都没有，要是专格他一个疏忽……维尔赫特夫妇一想到这，他们的心就悬到了嗓子眼。

因此，在雪势好不容易变小些的日子里，维尔赫特夫妇却格外忧愁，因为雪势变小就意味着小安格溜出去的可能性又大了一些。比如今天，一早醒来，夫妇俩就没有看到他们的宝贝孩子了。

这时，一个比起维尔赫特先生也不遑多让的“球”缓缓挪了过来，正是维尔赫特夫人。她美丽的五官因为肥肉的挤占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曾经如水般倾泻的金发如今变得干枯黯淡，盘成一根麻花辫坠在脑后，肥硕的身形让灰色的宽大的粗布衣裙变成了紧身衣、包臀裙，这别说舞会或是茶会了，就是提着镰刀站在这麦田里，她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维尔赫特夫人是听到刻莱诺那刺耳的笑声才过来的，见到丈夫又躺在地上摆弄那铁球而不是站在田里挥舞镰刀，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维尔赫特夫人骂道：“你这懒鬼！”她的声音很尖，如果这位夫人还拥有曾经美丽的皮囊，那么人们必定会争相夸赞其犹如天使族的吟唱。但很可惜，这声音是由一个胖女人扯着嗓子叫嚷出来的，假如需要形容的话，就会是——使着生锈的锯子锯木头，又或是留长了指甲在铁锅上刮来刮去——如此这般发出的令人心里发怵发慌的声音。

维尔赫特先生就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不过也说不好是声音吓人还是发出声音的这位更吓人。维尔赫特先生登的一下站起身，“玛丽，我……”偷懒被抓了现行，他不由得唯唯诺诺的。

但维尔赫特夫人没有咄咄逼人，她也累了，她能理解丈夫，稍稍表明态度后就不再提。只是这一闲下来她就止不住地唠叨起来：“你有时间躺着，不如去找找安格又跑哪去了。”

见她没有真的发怒，维尔赫特先生套上衣服，走近后牵着妻子的手坐下：“还能去哪，准是又跟着专格跑外面去了呗。”

“真的不能和专格说说，让他别带着我们儿子离开雪幕吗？”维尔赫特夫人忧心忡忡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惹恼了专格，整个村子都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维尔赫特先生叹了口气，“而且，村子想让孩子们以后有机会移居其他雪幕，只有靠他才行，怎么敢惹他不高兴呢？他现在对安格上心，其实也是好事。”

“我是知道，可是……”犹犹豫豫的，最终维尔赫特夫人自己换了话题，“也罢，对了，刚才发生什么了，刻莱诺怎么笑成那样？”

“这，我和他打了一架。”维尔赫特先生悻悻地道。

见了这表情，稍一联想，维尔赫特夫人就猜到了个大概，她丈夫和那位哈耳庇厄是老朋友了，天天打仗的那种老朋友，看来今天是吃了亏，于是她不再揭这伤疤。

无事需想，脑袋变得空空的，劳作的疲惫顿时升起，令她打了个哈欠，而这哈欠立马传染了维尔赫特先生。夫妇俩躺在麦田里，眼皮越来越重，渐渐沉沉睡去。

而在半梦半醒间，维尔赫特先生那张粗糙的老脸上勾起了一抹安心怡然的笑，躺在麦田里，玛丽在身边，他希望时光能够定格在这一刻。

……

“又发现两具尸体，好像是普通的智人种。”一座石屋外，穿着棕色的短衫短裙，脚踏一双黑色兽皮猎靴，背着装饰有一根金色鸟羽的木弓和一个皮革箭袋的琼西亚·琼安蹲下身子，这位长耳的银发精灵检查起倚在墙上的两具尸体。他们死相凄惨，金发女性的五官已经被啃食得不成人样，左腹被噬去一半，红发男性的两条胳膊和右腿都已经消失，显然生前和雪兽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倒在他们身旁的那只被砸成一滩烂泥的雪狼也说明了这点。

在她身后，黑色短发的穿着白色法袍的大有打量着这两具肥胖的尸体，他抬手，轻轻摇动食指，“风啊。”随着他的吟唱，两道无形的风刃凝聚而成，精准地剜去了尸体胸口正中的衣服。看到他们胸前的黑点，大有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对着琼西亚道：“不是智人种，是天人种，贯胸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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