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新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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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未央宫，乃汉高祖七年由丞相萧何亲自监督建造的，坐落在长安地势最高的龙首原上。帝国庞大的龙首在这里，俯瞰帝国的各个角落，并随时准备向胆敢冒犯他威严的四夷倾斜出最凛冽的怒火。然自宣帝以降，居住在龙首里的帝国主人，已经许久没有雷霆之威了，取而代之的是儒生的雍容和礼制。好在龙的身躯犹然庞大，边塞外的利爪犹然锋利，仍未堕了大汉的声威。时至如今，未央宫里的主人名义上仍然姓刘，可实际的掌管者早在数十年前乃至更早，就换成了一拨拨姓王的权臣：王凤（王政君的大哥）、王商（王政君的五哥）、王音（王政君堂弟）、王根（王政君的六哥）、王莽（王政君侄子）相继位居三公。可现在的权臣却变成了一位才二十多岁男子高安侯董贤！

董贤，是云中侯董恭的儿子，几年前就担任太子舍人，后来哀帝即位，就迁为郎官，被哀帝看中，获得宠幸后，先加封为驸马都尉侍中，后被封为关内侯，加封食邑二千户。凭借男宠的身份封侯，又追加食邑，古今以来还是第一例！董贤父亲董恭被任命为少府，赐爵关内侯，董贤岳父被封为将作大匠，董贤弟弟被封为执金吾，董贤妹妹被拜为昭仪，地位仅次于皇后。孝哀皇帝对董贤的赏赐没有底线，国之重宝、武库兵器、毫不吝惜地送进董氏家门，甚至提前在自己的陵墓旁为董贤营造墓地，规格比照帝王。董贤家的权势飞速蹿升，很快便超过了四大外戚（王氏、傅氏、丁氏、卫氏），成为了朝廷里的第一豪门。

哀帝因自己并非孝成皇帝亲生之子，又身患痿痹之疾，虽然有三宫六院，却不能生出一男半女，百年之后，大位必定属于他人，与其如此，不如生前将帝位禅让于自己生平喜爱之人，岂不更好？

当时王氏家族已经很受冷落，只有王政君的侄儿王去疾和王闳在朝廷里当官。有一天，董贤的父亲董恭找到王闳，希望他能做媒，让次子驸马都尉董宽信能迎娶前将军萧望的儿子萧咸的女儿为妻。王闳不便推辞，于是和萧咸说了此事，萧咸闻言后，却面露惶恐，连连摇头道：“前不久，圣上封董大人为大司马时候，诏书里竟然用了‘允厥其中’这个词，这是尧帝禅位给舜帝的言辞！当时咱们这班老臣都看出来了，皇上对于董大人的封赏绝不会止于大司马。如果就此事看来，俺家女儿怎么能和董家攀亲戚呢？”王闳顿时明白：一场巨大的变乱正在酝酿中，董家是绝对不能靠近的，于是婉言谢绝了董恭的提亲。

王闳回到家中，靠着庭院的廊柱上，拎起身旁装满青稞酒的酒壶，喝了一口，一股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咙沁入五脏六腑，这是隗嚣回陇西省亲带回来给他的特产，这种烧刀子酒，不合王闳这样的琅邪人的口味。寻思着册文一事，想着哀帝若有意禅位给董贤，那必定招致祸乱，如今王家势微，姑母王政君被傅太后排挤，躲在深宫里翻不起大浪；王莽、王立都被遣就国，朝廷里只剩他和王去疾两兄弟，自己现在又能做点什么呢？他苦笑着，拎起酒壶又仰头灌了一口烧刀子酒。闭上眼睛，胸口传来一股热辣辣的感觉，忒劲道。这三年来，他因为是外戚王家，在朝廷里一直被傅氏排斥，朝政大权眼看要落入那男宠手里，为了挽救汉室于既倒，他决心与一位朝廷大臣一起反对他们乱政，那位大臣还有一重身份乃麒麟才子，并给了他一枚做工精致的令牌，在一片宽阔的湖边，伏着一只赤色麒麟。

此时耳边传来一阵微风，王闳转头，看到穿了一身黑色衣服的麒麟才子站在离他不远的长廊另一头。此人身材中等，似乎是为了他而来。王闳看了他一眼，举起酒壶，又灌了一口酒。那黑衣人叹了口气道：“神藏鬼伏能千变。”

这是麒麟的暗语，下一句是什么，王闳自然清楚，但他只是微笑着，说道：“上官！请坐！这么晚来俺家，一定是有事吧？”

那人浑厚的声音却响起：“神藏鬼伏能千变。”

“亦胜忘机避要津。”王闳回道，脸上已没了笑容。

“王常侍，有些事看起来很蠢，是必须坚持做下去的，比如这句暗语。”麒麟才子道，“既然选择做麒麟的客卿，就必须遵守规则，在朝廷里咱们是同僚，但在麒麟家族中，咱们乃上下级，什么叫做令行禁止，汝应该是懂得吧？”

“又要俺做什么事？不妨明说！”王闳不以为然地问道。

“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希望汝明白，咱们要兴复汉室，就必须要定一套规矩，所有家族中人，必须遵循！”麒麟才子语气缓和了些，“对圣上封董贤为大司马之时，诏书里竟然用了‘允厥其中’这个词，汝怎么看？”

王闳闻言，收起了轻浮的态度，慎重地答道：“这是尧帝禅位给舜帝的言辞！意思说，陛下欲禅位给董贤啊！”

“嗯！汝有如此见识！老夫很欣慰！”麒麟才子问道，“如果有一天，陛下真的要禅位给董大司马？汝该怎么做呢？”

“那自然是据理力争，犯颜直谏！”王闳昂着头。

“那陛下要是龙颜大怒，要治汝的罪，汝又该怎么办呢？”麒麟才子继续问道。

“这……”王闳迟疑了一会儿，道。“那也要说……”

“很好！老夫很欣赏汝的一身傲骨！不过汝不用害怕，陛下不会杀了汝！”麒麟才子道，“若陛下真要禅位于董贤，汝只要上奏折，曰：汉室江山乃高皇帝的天下，不是陛下私人所有的。陛下承宗庙之重，复汉室兴亡之责，怎么能出此戏言，将这江山送于外人？如此说辞，既没有驳了陛下的面子，又坚决反对陛下禅位，可以说是有理有节！”

“谢上官，不……麒麟才子指点！”王闳拱了拱手，“在下记住了！”

“以后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的，或者有什么事情需要查察的，只要不违反麒麟家族利益的情况下，可以向俺提出来，老夫会让人帮汝的。”麒麟才子道。

“谢麒麟才子！”王闳拱了拱手，随即又拎起酒壶，喝了一口。王闳将酒壶放在廊柱边上，回头去看长廊的尽头，发现麒麟才子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从未来过一般。

不久以后，哀帝在未央宫麒麟殿设宴款待皇亲国戚及近臣，董贤一家人、王氏兄弟等人都受邀到场了。王闳被召，不知何故，连忙打听，后查知此事，方才安心。

酒至半酣，哀帝一手拉住董贤，欲说还休。那董贤也有七分醉意，桃腮生春，说不尽千般妩媚。看着面前的爱卿，哀帝不禁心头一热，笑道：“朕打算效法尧舜禅让，把汉家江山禅让于你，你意下如何？”董贤闻言，心中暗自欢喜，表面却不露声色。董恭在旁，也非常得意，以为从此有了太上皇希望。只有一班皇亲国戚，人人心中惊诧不已，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哀帝趁着醉意说出肺腑之言，却没想到王闳早有准备，当即谏道：“陛下此言差异！汉室江山乃高皇帝的天下，不是陛下私人所有的。陛下承宗庙之重，复汉室兴亡之责，怎么能够出此戏言，将这江山送于外人？”哀帝闻言，满脸惭愧，不好再说什么，酒宴不欢而散。

（注：王闳乃王谭第三子，王去疾之弟，他虽是魏郡人，祖籍却是琅邪郡。王闳的岳父是中郎将萧咸，萧咸乃孝宣帝、孝元帝时期的名臣前将军萧望之的儿子，也是一位当朝名士。他素有谋略，有节操风骨，乃王家的异类，为王莽所忌惮，因担心王莽加害，随身自备毒药丸，以求一个全尸。不知为何，王莽却一直没有动手，王莽篡位后，他被赶出京师，外放东郡为太守。更始帝刘玄入主洛阳后，封他为琅邪太守，收复青州，他很快招徕了数千人，接连拿下了赣榆等六县。建武五年冬，王闳投奔刘秀，保住了性命与家族的地位。）

但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满朝文武都知道了哀帝“禅位”的提议。难道汉室江山要落入董贤之手？那不是成了笑话吗？大家忧心忡忡，却谁也不敢去劝孝哀皇帝，因为不久前，前丞相王嘉和大司马丁明都已经因劝谏皇帝而获罪，谁还敢哪壶不开提哪壶呢？眼看汉室江山要落入董贤之手，朝廷众臣束手无策，只能把目光投向了朝廷之外……哀帝迫于巨大的民意压力，最后于元寿元年（前2年），终干作出让步。把王莽又召回了长安，但没有给他恢复官职，只让他伺候太后王政君而已。王莽接过哀帝的命令，谨慎地侍奉太后，在长安过着谦恭与低调的生活。

在哀帝的治理下，社会混乱，经济衰颓，土豪劣绅疯狂兼并土地。平常百姓都挣扎在饥饿边缘，加上连年自然灾害，饥荒肆虐全国，活不下去的民众纷纷揭竿而起，各地的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大汉王朝已经面临着巨大的危机！这种情况下，人们更加期盼王莽可以再次出山来拯救汉室江山，这位当代“周公”几乎是人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众望所归的王莽很快便迎来了复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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