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之谕

众神存在的世界。可众神带来的究竟是福祉还是更深痛的灾难？向众神索求真理，是贪婪，还是生存的必要？神明眷顾之难，自由禁锢之难，真理晦暗之难——多年前，一个未被众神眷顾的男人将自身的苦难奉还给世界，自此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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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转，左转，刹车，熄火，拉上手刹。

他靠在了座椅上，右手摸索着裤兜，印象里那里似乎还留了一根烟。

“我记得你原来不抽的。”

副驾驶上，她扭头看他。

“原来，嗯，原来我酒也不喝，怎么什么都要提原来。”

他指尖的烟在抖，终于递到嘴边：“原来你出门妆都不化。”

“你在怪我吗？可是我今天也没化妆啊，你看看我。”

“嗯哼。”

“你看看我啊，你是不是一直都没好好看我，怎么会觉得我平常会化妆。”

“我不敢看，我怕，怕一看你就消失了。”最后几个字好像是他嘟囔出来的。

女人扑哧一笑。

汽车前几十米处就是小学的大门，两扇大铁门是新安上去的，让他想起过去呆过的研究所——这样的大门，和即将从这扇门走出去的小学生们一定很不协调。

“好像有很多神话里都有讲，丈夫一回头，妻子就石化了，你读到过吗？对了，你肯定读过，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你主修的神话学嘛。”

“你是不是在装忘记呢，你忘了你为了追我跟着我上神话学课？”

“你没系反吧，不是你为了追我学我嘟课？”

“噗，把你那烟吐了吧，话都说不清了，欸，等会儿，交警？”

“想什么呢，这里哪有警察。”

“看错了——这里比地球治安松多了。”

“问题也多。执法者再强，也没办法在各种琐碎上面面俱到。你记得几年前我们去过的金娜卜勒斯吗？”

“带辰辰去动物园那次吗，动物园人真的好多，我可劲儿拉紧辰辰，生怕他挤跑了，从那次我们就再也……”

“不是，不是那次。”

“那就是——辰辰鞋掉河里那回？记得你拿竹竿子……”

“不是，没有辰辰！我们刚结婚，你说没去过月神星，要去月神星看看……”

他的声音透露出失望，女人察觉出来，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我忘了，我应当记得的。”

“不，没事，我记性也不好，我刚刚只是想说，想说……嗨，算了。”

真就像他说的一样，他记性也不好，记不起来了。

可她不是这样的，她从不在任何场合露过怯。她是经历过更可怕的风雨的，13年前她从他手上抢回过这个世界，他是那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她原谅了他，对他来说她就像纯洁女神维希，等等——可是后来她去了……是啊，她本不该在这里。

他早应当知道。

他别掉嘴上的烟，手捂着额头靠在了方向盘上。好像头痛。

一阵放学铃突兀地响起，小学校园像煮锅一样喧闹起来。

“辰辰放学了。”她轻声说，声音好像来自他耳边，“你说嘛，金娜卜勒斯怎么了，你当我想起来了。”

“那里的执法者和我们见过面的，还请我们吃饭，是个上岁数的老爷子。他前年……”

他看她，她依旧盯着他看。

“他前年病逝了，结果当地几个反动武装组织趁机串通一气设计好了把新任执法者干掉了，想夺权吧，大概。听说还对神殿出言不逊，最后还是总部出动人马摆平了这件事。”

“他们怎么敢的。”

“也许，有靠山？要真是，还真让人害怕。”

总有念头告诉他，这样就好，她一直陪着他，可是她不像她，她就像——就像自己捏造的，他怕他最后甚至忘了她。

“为什么害怕呢？”她问。

他明白她什么意思，因为他也是宇宙中为数不多曾对神殿出言不逊的人，甚至当着神殿的面。谁都会害怕，他不会。

“可能因为……我爱你。”他扭头，一如神话里的丈夫，但女人依旧倚靠在那里，四目相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怎么了？”笑，疑问。

真好看啊，就算不化妆。

“什么怎么了。”

“这样的话，你以前可不常说。”

“现在，忍不住想多说。”他说。我怕你消失。

“你不说我也知道啊，肯定的嘛。”

“我怕你忘了，多说给你听。”他说。我怕你消失。

“怎么会忘，只要我还爱着你，我就记着你还爱着我呀。”她笑了。

她笑起来真好看，他就这样看着她，就像学生时代那样。

我们都遗忘太多了。我可真怕遗忘啊。

面前的车门霍地打开了，好像空气连带着什么东西猛地向下一沉，沉重得能把现实压碎。

“爸！”

男孩蹦上副驾驶，砰地把车门关上了。

“轻点关，使那么大劲干什么。”

点火，放手刹，倒车，一边询问儿子今天上了什么课。可他感觉自己脱力了，一切的动作和话语都是依凭本能维持着，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车在往哪里开，只看见儿子一脸高兴地频频点头，不一会儿功夫，就看到自家小区。

“爸，你抽烟了？”

“我什么时候抽过烟，那是刚刚顺路送你一个叔叔，可能他落下的烟。不信你闻车上，哪里有烟味？”语调一如既往。

儿子真就鼻子凑过来嗅来嗅去。真像她啊。这是他和她的孩子。

可儿子叫什么名字？

他记得刚刚她叫儿子辰辰，本名呢？不用想，这个名字一定是她起的，一定很动听，就像她写过的文章一样。

儿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可以由无数陌生人问出唯独不该出自父亲的口。他忘记了，也许记得的，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个名字还应如苹果西瓜那样熟稔自然，并非狡辩，他为自己辩解。是什么让他忘记了这一切？

“真没有，但是老师说最近科学家新研发出来一种没有烟味的塑质烟，就算抽了也没味道。”儿子扯着他的衣服，还在用鼻子蹭。

“你爸我还买的起高级烟，就算有钱，火神星什么地方，能有高科技。行了，别用我衣服擤你那鼻涕了，下车吧。等等，自己把包背上去，我等会儿再上去。”

“别抽高级烟嗷！”儿子挤开车门又炸雷一样碰上了。

他重重呼出一口浊气，两只手使劲揉按脑袋。首先开车门下车，然后上楼，点外卖，上床休息，今天就过去了。一切将如期而至，该记起来的都会记起来，该忘的都忘掉。

他的左手碰到了门锁，扣了下去。冷不防儿子的头探了进来：“没吸高级烟吧？”

“把你脑袋夹掉了。”他右手把那根烟塞回口袋，“上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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