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拙园
- 分类：灵异悬疑
- 字数：7 万
- 状态：连载
- 更新：2024-02-26
《绣拙园》讲述一群普通苏城人与城市共同发展成长的故事。在保护历史文化街区十泉里、建设中新合作工业园区的三十多年中，“老苏城人”守护历史文化，追逐梦想，诚挚与新加坡开展国际合作，接纳包容“新苏城人”“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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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拙园-免费试读
《绣拙园》讲述一群普通苏城人与城市共同发展成长的故事。在保护历史文化街区十泉里、建设中新合作工业园区的三十多年中，“老苏城人”守护历史文化，追逐梦想，诚挚与新加坡开展国际合作，接纳包容“新苏城人”“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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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国庆节是个星期天，沈友之美美地睡了个懒觉。初升红日的薄曦照在窗纱上，她埋头酣睡，睡得真香。
很久没这么睡过了。身为苏城工业园区金泾湖街道的副主任，沈友之每天马不停蹄地奔忙，从一个社区到另一个社区，从一家家到一户户，处理不完的琐事、烦事、恼人事；当然，更多忙不完的开心事，热闹事。早上七点一刻准时出门，回到家常常是夜已阑珊甚至夜深人静，蹑手蹑脚地盥漱上床，睡几个小时就该起床上班，重新开始忙碌的一天。周一到周五，周六和周日，基本没有停歇的时候。
朦朦胧胧中，沈友之知道她自己是在睡觉，听到厨房里哒哒哒的切菜声，叮叮铛铛的锅碗瓢盆声，听到客厅电视机在播报苏城新闻，听到女儿小斐在叽叽咕咕打电话。
是谁的电话？什么事情？长假期间，可别出问题！沈友之禁不住焦急，想叮嘱女儿赶紧应对，但是睡得睁不开眼，张不了口。迷迷糊糊听到女儿说“我马上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鞋声，咣当咣当的开门关门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睡梦中的沈友之一颗心悬在空中，很快听到电梯“叮咚”到达声，女儿进电梯与邻居们打招呼“你好”“过节好”，电梯关门远去的声音。
孩子大了，自己知道应对了。沈友之叹口气，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飘窗正对着金泾湖，窗户没有关严，丈夫知道沈友之的习惯，体贴地把窗户罅着一条缝。他定是一早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国庆长假忙什么公务？嗯，苏城实验室总部基地上个月在桑园科学岛开工，目标是建造世界一流实验室，将围绕战略性产品产业、未来科技、发展中重大材料科学和关键技术，强化突破，打造材料领域的科技力量。基地规划布局科学实验组团与大科学装置区、行政会议组图、生活配套组团等设施，他作为建设项目长之一，忙得脚不沾地，常常兴奋地憧憬，这个实验室作为载体，对苏城的科技创新发展将进一步促进等等，象个刚上班的年青人。这一大早，肯定是跑工地去了。
和煦的阳光裹挟着清冽的空气，从窗缝中涌进来，新鲜沁甜。沈友之听到窗外微风轻拂过湖面，水鸟停在水上啄食，鱼儿在水中扑腾，野鸭子倏忽钻入水底，还有，道路上车水马龙，自行车铃铛“叮呤呤”作响，电动车在发动，小汽车在奔驰，大货车在轰鸣，混合着人群的笑语欢声，一片节日的欢快祥和。
母亲陆勤走进来，推醒酣睡的沈友之，递上电话，说：“接电话。是建华，非要你听！”
沈友之无意识地瞪视电话，顺手接过。电话开在免提上，叶建华爽朗的大嗓门响彻屋中，瞬间冲散了沈友之的睡意。
“友之！怎么，还没睡醒？蒯超和你说了吧，今天下午在他厂子里见，有活动！我在准备呢，你想吃什么，喝什么，我带些陈阿姨家的桂花糕吧？”
“今天下午？”沈友之下意识地重复。起身缓步走到阳台，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推开窗，寒风扑面而来，带着新年的气息。
“没错，今天下午四点半，准时见！哎，你别忘啊！一转眼我们都老了，容易忘事！我还记得我们高中毕业那会儿，一起聚在校门前，谁带的头，大家唱毕业歌，那个昂扬激动啊，什么‘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什么‘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你记得吧？”叶建华絮絮叨叨，深情回忆几十年前的往事，那神采飞扬、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青春年代。沈友之听着，嘴角不自禁地噙上了笑意。
秋日晴好，暖阳透过薄薄的云层，丝丝缕缕洒下来，金泾湖上波光摇曳。湖畔杨柳依依，四处都是绿色：星罗密布的小公园，游园，林荫道，草地，围绕着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让这个三十岁的园区生机盎然，蓬蓬勃勃。当年或整齐排列、或匠心环布的小树苗，如今都长成了参天大树，枝桠纵横交错在半空，大大小小的鸟雀在上面欢跳，你争我抢地鸣叫唱和。再高一些，摩天轮缓缓旋转升腾，将一群群游客送入高空，俯瞰园区景色。摩天而立的日昇之门镀上了一层金光，更显出拔地倚天的气势，荫护着脚下鳞次栉比的房屋楼群，纵横交错的宽阔道路。
沈友之仰起头，白云在高远的天空中缓缓移动变幻，若白驹之过却，匆匆然，忽忽然。
这样的天空，常让沈友之想起滇州的天。那是沈友之最初的人生记忆，时隔四十多年，依旧清晰。
*********
滇州的天，是圆的，像一顶蔚蓝色绣白话的雨伞，撑在广阔田野之上，笼罩着苍翠的崇山峻岭——对，就像园区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盘山公路弯着九十九道弯，从云雾缭绕的山顶盘旋而下，转过草木葳蕤的半山腰，再没入山麓的茂密浓荫中。各种各样的鸟儿——红颈的山鹧鸪，褐翅的鸦雀，白腹的锦鸡，绿尾的鹛鸟——追着盘山路，有的扑扇翅膀，有的引吭鸣叫，直追入浓荫，驱走了山野的空旷寂静。
比这些鸟儿们更热闹的，是一群孩子，聚集在盘山公路边的空地上，嬉笑玩耍，追逐打闹。五岁的沈友之无忧无虑地哈哈大笑，四岁的沈乐之自由自在地闷声不响。
“有车来啦！有车！”沈友之兴奋地叫，第一个跑到路边，伸头往山上张望。
“友之耳朵尖！”“真有车！”“快！等半天了！”孩子们纷纷跟上去，齐刷刷站在路边，伸长了脖颈望向盘山公路的高处。
滇州的山险峻苍翠，山路弯弯曲曲，从孩子们站立的路边望过去，像是从山尽头的半空中凭空弹出，军绿色的大卡车满载着山货，出现在尽头，苍翠中的一点绿叶。但随着卡车越来越近，越来越快，挟着俯冲而下的气势，渐渐变成了庞然大物的巨兽。
“姐姐，我怕！”乐之拉拉沈友之的袖子，怯生生地说。乐之的身后，有一群同样胆小的孩子。看到巨兽越驶越近，路边张望的孩子纷纷后退，不断跑到乐之的身后，围拥在一起。
沈友之侧头看看妹妹，把她往后推几步，塞进那群孩子们中间，嘱咐说，“乐之乖，就待在这里，别动！”乐之连连点头，乖乖地站在群孩中，一动不动，大眼睛望着姐姐，和她身左身右的十来个男孩。
沈友之顾不上再看妹妹，望着巨兽张牙舞爪，咆哮而来，一颗心怦怦狂跳。午后的阳光炽烈，后背的汗水沾湿了衣裳，额头的汗水流淌过面颊，也都顾不上。
“预备！”领头的大男孩兴奋地高喊。轰隆隆的轰鸣声中，巨兽转瞬即至，距离十米，九米，八米，七米，驾驶室中的司机渐渐面目清晰，年青人吹着口哨，显然这一段下山路开得轻松愉快。
“冲！”大男孩高喊一声，男孩子们像一群小鹿突然蹿出，冲过山路！“嘎——”卡车司机猛踩刹车，刺耳尖利的摩擦声划破长空，惊得山鹧鸪掉下树梢，鸦雀扑棱棱飞走，锦鸡矮身逃入草丛。
沈友之跟在男孩子们之后，但落后半步——之后几十年，沈家人包括沈友之自己，一直不明白着那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顶着刺耳的刹车声，在卡车即将碾下的最后一刻，飞跑到了山路对面，与车头，也与死神，擦肩而过。
““不要命了！”年青的部队司机从车窗中探出头，伸直了脖颈，大汗淋漓的脸板得严峻，神情又是气恼，又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回家去玩！”
孩子们不吭声，一张张小脸上的兴奋犹未散去，混合着汗珠，在阳光中一颗一颗迸裂，升腾。司机无奈地看着这群孩子，被感染得嘴角也弯弯地带了些许笑意，擦把汗，重新发动车辆，缓缓驶走。
“友之赢了！”“又是友之赢了！”望着卡车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孩子们欢呼雀跃，议论纷纷。
这是个比胆量的危险游戏：抢在俯冲而下的卡车之前，横冲过盘山公路，距离卡车头最近的，赢。七十年代的滇州山区，卡车不多，有时候一天也来不了一辆，这个游戏因为稀罕难得，更让孩子们玩得津津有味，大胆冲过公路的十来个男孩子固然像英雄，胆小等在空地上观望的孩子们也仿佛亲身经历了惊险刺激。唯一的意外，女孩沈友之居然赢得最多。
沈友之笑眯眯地走回妹妹身边，像凯旋而归的大将军。然而没等她嘱咐妹妹保密，爸爸沈文气急败坏地从路边追过来，“囡囡！囡囡！倷做啥！”地道的江南口音在焦急中依旧雅致绵软，与眼前粗犷的滇州风景格格不入。
孩子们哄笑起来。这个江南人，上山下乡的浪潮中来到滇州山村，不仅口音，一家人的衣着、饮食、举止都与当地的不一样！村支书讲的，滇州人是陶缸陶罐，沈家人是细瓷瓶哩。女孩子，不都是“梅”“桂”“艳”这些名字么？偏偏他们沈家，啥个“友之”，啥个“乐之”？说是什么诗经里的名字，哪个懂哩！
回到家，挨训免不了，但沈友之并不在意：爸爸的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妈妈口中数落着，筷子反而搛了肉，让两个女儿多吃点儿。沈友之将碗里的肉搛到乐之碗里，不无得意地冲妹妹睒睒眼睛：“吃肉！”
直到晚上睡觉了，沈友之听到隔着墙，爸爸叹气小声说，“想办法回苏城吧，不然，两个孩子要成野孩子了！”妈妈很赞成，“是啊，成天疯玩，还是回去上学好咯。”“没错，你天天教她们识字读书，哪里学得进？两个孩子再不回去，真就耽误了。”“我爸妈也总说，苏城崇文重教，基础教育一直是全国最好的，孩子们回去好好读书咯！”“但是调回去，不容易吧？唉，讲到苏城，我做梦都想啊。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亭榭廊轩，城墙城门，还有咱们家住的十泉里。。。”
苏城？十泉里？这名字似乎陌生，似乎熟悉。沈友之迷迷糊糊听着，困得眼睛睁不开。小桥流水和粉墙黛瓦是什么样，十泉里在哪里？难道比大山还美丽，比冲过盘山公路更好玩？爸爸妈妈念念不忘呢！
没等她想明白，妹妹翻了个身，小手搭在了她的身上，鼻息细细，睡得香甜。沈友之默默念着“苏城”，打个哈欠，不知不觉也沉沉睡去。但是梦中，想象不出小桥流水和亭榭廊轩，只看见滇州的高远苍穹，崇山峻岭。
***********
“友之，除了桂花糕还想吃什么？卤汁豆腐干我也带些吧？我知道园区有，没这边的好吃，只有你才觉得差不多！还有，蒯超的新厂说在江虹路，你认识地方吧？”手机中的叶建华催促。
沈友之回过神，连忙认真应对，祝贺节日，答应下午不迟到，好好好，尽量早些到。两人又约好哪天有空一起去母校看望几位老师，总算结束了通话。放下电话，沈友之看到母亲陆勤蹩在门边等候，只好把电话递还，敷衍说没什么事。陆勤接过电话，抓着机会又称赞叶建华热心重情，简直恨不得女儿再回到年青单身，嫁了叶建华才好。沈友之哭笑不得，默默关上卧室门，瞥眼看见客厅中斑驳陆离、潦草涂刷的白墙，不由得一阵苦笑。
叶建华是苏城书法协会的会长，写得一首好字，尤擅草书；若是乘他小酌微熏或是酒酣耳热之时铺好笔墨纸砚，他从不推辞，提笔一挥而就，写出的狂草驰骋肆意，真有草圣张旭的味道，因此绰号“草神叶癫”。沈友之经常受人之托要叶建华的字，每次都是准备美酒佳酿，邀请他来家畅饮，总能得到落款“叶癫”的佳作。但是有次叶建华喝醉了，抓起狼毫笔在墙上涂鸦，开始大家也没拦他，后来发现不对劲，他写的是《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写到这里，他不写了，醉醺醺地笑吟“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一转眼又愁眉哀叹“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后来凄苦悲泣“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年过半百的人，偏象失恋少年似地发狂，目光追寻沈友之，配合着吟诵，倾诉四十多年的渴慕。沈友之万没想到会有这个意外，惊得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陆勤上前又是倒茶又是劝慰，对当年中意的女婿百般关怀，还埋怨女儿，坑了建华这风流才子！丈夫面色铁青，但克制地不和醉酒之人计较，也没理睬荒唐的岳母，而是跑到车库找出乳胶漆，一顿猛刷，把墙上的草书刷得无影无踪。沈友之尴尬之余觉得庆幸，幸好小斐不在家！
那之后，沈友之再没请叶建华来家，在丈夫面前更是绝口不提。但叶建华像是不记得酒醉后的失态，有事没事还是经常找沈友之。沈友之刻意回避，但到底是四十多年的老邻居、老同学，很多时候也避不开，比如今天下午蒯超邀请的活动，总不能不参加？更何况，叶建华之所以为“叶癫”，书法和性格变成今天这样，沈友之知道她自己难辞其咎。
沈友之来不及细想，低头看看手机，有一百六十二条未读信息。沈友之定定神，飞快滑动屏幕：恭贺节日的。迅速回礼祝福；若干群聊中无足轻重的信息，快速回复“好的”；三份文件和会议通知，回答“收到”；几个部下的请示事项，略加思索后简单地“同意”。。。点开最后两条，原以为也是节日祝福，没想到，“你快来”三个字打着重重的感叹号，下面是一行又一行语音，密密麻麻，足有十几行。
沈友之点开第一行，同时匆匆盥漱换衣。手机中，南洋味的华语响起，苍老的声音在焦急中显得疲惫无力。
“沈主任，我不懂他们讲的，我这里是诊所，为人看病的啊！他们讲什么‘就医新模式’，什么‘全链条’，我不知道是什么！”新加坡华人李凤莲是星康诊所的董事长，七十多岁高龄，大大小小的事情仍亲力亲为。诊所有五十几个医护，每天接待上百病患，不容易。
“我马上到。”沈友之听完语音，急忙回复。大步往外走时，见母亲和父亲正在厨房中炒菜，灶上一锅蹄膀炖得香味四溢，心中过意不去，伸头抱歉几句，也顾不上多讲，只说忙完就回来。陆勤知道，她这是随口应付，这一去，多半又是忙到深夜，无奈地连连嘱咐她回家吃晚饭，蹄膀现炖的好吃！沈友之“嗯嗯啊啊”地敷衍，快步出了家门。
等电梯的时候，沈友之想起女儿刚才匆匆出门前也是“我马上到”四个字，不知道是什么事？发了个信息询问，等了半天没有回复。沈友之进电梯，下车库，钻进比亚迪小车，心里忽然涌上不详的预感。车内温度渐渐升高，“叮咚”信息跳进来，小斐简短地说是有人在平台上投诉她，闹到了社区，这会儿在处理。
投诉？投诉！
沈友之轻踩油门，车子缓缓出发。驶出车库的瞬间，阳光倾泻在前玻璃上，沈友之眯了眯眼睛。唉，让她不要干这份工作，怎么就不听呢？
手机一直在闪烁，“叮咚”“叮咚”地信息响个不停。沈友之无奈地瞥一眼，双手握紧方向盘，强迫自己把目光集中在道路上。吃过亏的，沈友之原来仗着有车载蓝牙，开车时打电话，结果电话分心，来不及反应道路上的紧急状况，一头开过马路牙子，撞到柳树上，安全气囊弹出，额头缝了五针，到现在疤痕还很明显。对，就是在这条苏城大道上。道路这么宽，这么平，这么笔直，居然能车子开出大路，冲到马路牙子上！
沈友之自嘲地笑笑，红绿灯右转弯，上了江桐路。远远地，“星康诊所”的招牌跃入眼帘，舒缓安静，像古文中的桃源，让人放松，让人安心。
然而现在，整洁温馨的诊所门前赫然立着焦急张望的李凤莲，老人瘦瘦小小的身形有些佝偻，一头银发在秋风中飞舞。
沈友之心中一热，恨不得按喇叭通知她“我来了！”总算硬生生忍住，紧握方向盘，随着车流往前流淌。但远处的李凤莲居然感觉到，欣喜地垫脚伸颈，伸臂招手，满脸欢喜。沈友之忍不住，抬起右手使劲挥，就像第一次见到李凤莲时一样。那可是好多年以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