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传

少年龌龊腌臜日，总有冠冕出头时！连云城人尽皆知，伍家少主从小体弱多病，无法修行，然而十六岁，一场濒死的遭遇却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天生体弱，后天脉伤，皆非你过。岂不闻，知耻而后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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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娘娘放心，末将纵粉身碎骨，亦要护少主安然出皇城！”

一个中年男人身着银甲，侧旁插着一柄威势不凡的大戟。男人单膝跪地，身前缚了一个浑身金光的婴儿。

“去吧”，中年男人面前那个被他称作陛下的男人发声。男人身着金袍，双目沉阖，无限道韵泄露。一旁的女人原本面若天仙，然而此刻泪睛朦胧，面目忧戚，好不憔悴。

那婴儿好似已然睡去，没有吵闹叫喊。女人身躯不可遏止地轻颤。

顿一顿，被称为“陛下”的男人目光直视远方，他沉重地拍了拍将领的肩膀，像拍在一片坚实的大地上。

“大周和麒麟皇都会庇佑于你！”

男人起身，冲二人最后抱了一下拳。他抄起戟来，形象壮烈而笃定。走出宫去，他从容，身后像有一万支军队在给自己送行……

……

“好……疼”

“我……死了吗……”

伍安从一片梦境里挣扎出身，隐隐约约听见自己的意识在呻吟。他恍若死了，又好像没死。站在生死的临界点，人比任何时候都更惶惑。似曾相识的梦境重现。伍安终于看到那个将军隐匿于天地间……

冷不丁的，一个人声响起：

“天杀的……”

声音炸在伍安耳朵边，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雷。

“也罢，天意如此……吾保你最后一次……”

声音越来越小，似有一声无奈的叹息飘过，伍安的意识昏昏沉沉，之后世界重归一片孤寂。

时间归于混沌，肉身偿还给了虚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伍安的意识在无穷虚幻的梦境里辗转，魂灵终于在一瞬迸出。

一个老而有几分妖气的头颅悬在自己眼前目光不善，然而依稀有几分探视之色。

“黑白无常来勾我命了么……”

伍安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微微蓝光里，他看见那个老妇的头皱纹横生，嘴上嘟囔着什么。

“果然，民间传说最不可信，明明勾魂的孟婆，到了市井小说上，功劳反归两个黑白小鬼了……”

“小子，你醒是没醒？”一双大手在自己眼前晃过又晃回，老妇佝着身子，“醒了就起来，这不是你赖着的地方，该上路了。”

上路么？

去见阎王？

伍安坦然笑了，终于要投过胎，下辈子，好说歹说，跪到阎王面前诉苦，他也一定要投个好胎。

他宁愿投到凡人屋檐作个农子田郎，做个终身接触不到修炼的凡胎俗子，也不要再投到玄道世家，作一个无限委屈，忍气吞声的“文”公子了……

伍安拔身欲起，身体一阵颤动，随即一股巨大的疼痛袭来。

“嘶——”

身体像被人拿棍棒挨个打过一样。意识迷迷糊糊。伍安打眼看，自己正躺在一张石床上，胸膛敞开，敷了一滩的膏药。药膏有奇效，正散发着绿光，缓缓流溢出能量，温和而持久地滋润着他胸上那一道奇长的伤处。

“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地府也讲究个卖相，到底是见地府的王，死得太惨，相貌不佳，也污了阎王爷的神目么……”

伍安苦笑，原以为地府就是世外之地了，没想到阴间鬼蜮，也沿袭人间那一套，着重人之相色。

这时，那妖里妖气的老妇眉眼蹙起，喃喃道：“这人，莫不是吸水过了，傻了脑子……”随即脸色阴下来，小姐好心肠，花费气力救下的人类却成了傻子，岂不瞎了小姐的心？

“喂，小子，醒也没醒，能不能起？”

“孟婆婆，你给我去了这膏药吧，见大王时我就拿衣服掩住身子，不碍我投胎的。”伍安躺倒在石床，只有一双眼珠子咕噜噜转。

奇怪，这石床，有那么几分……清香？春天里的花一样好闻呢……

此时，老妇却更深地蹙起了眉，这小子是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孟婆不阎王的？

呵，他八成以为自己死了吧！

老妇身老心却不老，偶有一颗顽劣的童心。这时却是陡生一颗恶作剧的心，要好生戏弄这小子一番，不然对不起自己和小姐这几天的治疗关照。

老妇眼睛顿时肃穆，凝重起来，眼里慌乱而可惜的样子，“唉，真是不赶巧的小鬼啊，偏偏赶上了大王气头，要罚一批……鬼，来撒撒火，助助兴……”

“嗯？”伍安杏眼上那一对剑眉倒上去，心有狐疑。

“孟婆婆，您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大王要惩罚……我这种小鬼？”

“唉，”一声叹息，“孟婆婆”复杂地目光看向伍安，“你不知道，天下谁说最大？九霄殿里玉帝皇。阎王是地府的头头，到了九霄殿里觐见述职，该俯首还是俯首，该磕头还得磕头。”

“这不，去天上开朝会，见玉帝述职，不想今年业绩不好，地上人间死人少，地狱里都没甚人。死人少，神仙恼，因而玉帝和王母都气从心来，一气，就要罚人。”

“罚人……罚我们这些小鬼作甚？”

“当然不是罚你们小鬼。大头欺二头，二头压小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玉帝发了火，训得是阎王，阎王再有气，不就撒在这些没爹没娘的小鬼身上？”

“这……这是何道理？死人少关阎王什么事？不对……死人少不是好事么，不正说明这地上日子安好，天下太平，不正反应玉帝治理有道，驭世有方？”

“呵，”一声嗤笑，“孟婆婆”嘲弄地目光投向伍安，“到底是人世的好手，地府的新兵。”

“人间那一套，和我们神鬼的规矩，如何是同一桩东西？人间好，死人少，安平的是人间。然而时间一久，凡灵骄傲自大，目无天地。尤其人族，贪嗔痴怨，欲望奴尔，久而久之，就遗忘了神的存在，不知道神仙的厉害了。”

“孟婆婆”眼里的鄙夷更甚，“狗要常打，人要用灾罚。不给人族苦头，人是不知道神仙尊威的。如不死点人，不多受乱受苦，人人安居乐业，九霄殿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伍安哑然，“神仙也……这么龌龊么？”

“怎么不龌龊？你看人类就可见一斑了。人类贪婪，自大，傲慢，自私，男的都是衣冠禽兽，女的都是水性杨花。哪一地有好人？哪个人对天地有敬畏心。个个嚷嚷着‘逆天而行’，话里话外，真个天劈杀过他亲生爹娘一样。不过天上那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天道不仁’。所以啊，上梁不正下梁歪，爹打洞，儿钻孔。人就是神仙照着自己个的模子刻的。神仙一个个男娼女盗，人再怎么品行不端，也就不足为奇了。”

伍安苦笑，他哪里听不出这孟婆话里对人类的不满，怨恨愤慨几乎是快溢出碗面的水了。

然而比起这些有的没的，伍安还是更关心自己命运。

“那，孟婆婆，阎王一向怎么罚人？”

“怎么罚？把你用专对付鬼魂的绳子拘在殿下柱子前，令杂役小鬼轮番抽着你乐，看你皮肉滋滋响，看你涕泪横流，呜哇乱叫。这还是轻的！”

“啊……这……作了鬼也会流眼泪？”伍安犹疑，随即忐忑里好奇，“重得又是哪般？”

“流！怎么不流！”“孟婆婆”眼睛狂眨，心想好多嘴的小子，怎么不受唬呢。一面解释，“重的，呵，那就拘你魂去刀山火海，勾你魄走雷霆鬼蜮。让你五雷轰顶，叫你百世不轮回。无穷无尽，无始无终，无法无天，无相无面……”老妇把嘴闭上，一时兴起，絮絮叨叨，滔滔不绝的毛病又犯了起来。

她扭转过头，恹恹地看了眼伍安正对上少年那一双清澈而遗憾的眼睛。

“你骗我。”

老妇咳嗽一声，“我怎么会诓人的？阎王就是这么罚人……鬼的……”老妇为自己的演技不好暗道不妙。

空气凝固一瞬。

“你骗我。没有阎王，没有九霄殿。你不是孟婆。我没有死。”

伍安声音陡然冷漠下去。老妇微微讶异，不知为何这清秀书生此时却平添一股决绝的气韵。

老妇一言不发，似是有些尴尬，说不出话来，不过到底她是主人家，最大的倚仗还在，硬气不减，刚要戳破真相，喝这小子起来，只听一声乍响，少年哇得哭出声来。

“我没死，我怎么会没死，我逃死逃得那么欢……”

少年凄厉的哭声响起，老妇被他恸哭之势吓了一跳，心想他怎的至于这么胆小，恶作剧式的吓唬罢了，也至于吓哭吗……

只听少年沙哑的哭音里悲痛不减，嘴里嗫嚅：

“十七……我害了你……十七……伍安对不起你……”

“啊啊啊啊……”又是一阵悲痛的大哭。

老妇竟隐隐受几分感染，心里不是滋味。

这时，但见一个影子从外里进来。伍安只余光中模模糊糊现了白色的影子，接着，听见一个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好听嗓音响起，这声音却有一份未蒙世事的孩童气韵：

“婆婆，你……不哭……他”

那身影向伍安走近，一张脸探来，遮住伍安小半空间，伍安顿时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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