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螺旋

熔岩喷吐的螺旋通道中，要么向上攀登，逃脱地狱，要么沉入灰烬交织的幻象中，炙热的螺旋，是诅咒，也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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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冰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虚弱，无奈地笑了笑，自己的名字恐怕是这里唯一凉快的东西了。

他用衣袖蒙住口鼻，尽量克制自己小口小口的呼吸。视线往自己的前方集中，那是一条宽约二十多米的道路。陈冰不知道这条路到底有多远，因为目光所及的最远处——道路的尽头永远被“灰”所蒙蔽。他只知道这条路是螺旋的、向上的，而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前进。

这条路也是……烫的。

陈冰蹲下用手浅浅地试探地面，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多少度，但可以确认的是：确实有些烫手。他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着，不敢再过多停留。因为陈冰知道，等到下一轮岩浆活动时候，这里的温度只会更热，要是遇到岩浆暴动的话，恐怕只会是凶多吉少……

所以要尽快……啊咧？！

一个女人靠坐在道路右侧，似乎是睡着了。

当然也不排除热晕过去的可能性，陈冰在心里暗自想到。

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前靠近着，一边仔细观察着眼前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路边的女人。

黑长发，白裙子，他的视线缓缓向下，随即便摇了摇头。

穿这种鞋子走在这样的路上，无疑是嫌自己的脚废得不够快。

陈冰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运动鞋，还是打消了把对方的小皮鞋扯下来的想法，他突然想到，就算自己想换，那双鞋自己也穿不上。

想到这里，他心里暗骂一声，从那个女人的身边绕过，沿着脚下的螺旋路前进着。

说是螺旋，但仅用肉眼是看不出来道路的弧度的。一是因为有“灰”的阻挡，使得视线只能局限在一定范围内，这个范围大概是一公里？还是五百米？陈冰对距离的估计没有什么概念，如果非要他来形容的话就是：感觉有点远，但也不是特别远；而是因为这个螺旋很大，大到不足以让人轻易察觉到道路是不断地向左弯曲的，而想要验证这一点其实也不难。

他看向道路左边，好似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底部熔岩产生的光是这个螺旋世界为数不多的光源。不过陈冰知道，如果自己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他的身体在经历一段时间的自由落体之后，就会在较低一层的螺旋道路上碎开，或者是溅开。陈冰砸了咂嘴，他不太好形容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如果让他去当教师或者作家的话，他的表述能力肯定会让很多人产生……误会。

不过还好，自己现在只用在这个远高于体温的螺旋火山道路上挣扎求生，而不是买车买房工作加班还贷款。想到这里陈冰咧嘴一笑，脚下似乎平添了两份动力，如果在哪个女人靠坐的地方放一台摄像机的话，就会看到陈冰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了“灰”里，消失在道路尽头。

这片炙热的世界里没有温柔的春风，有也只会是热浪，所以白色的裙摆并没有美好地飘荡起来。如果这个女人还有意识的话，更应该担心衣服会不会烧起来，以及自己的身体还有多久会被烤熟。

十分钟过去了，除了从最深处传来一两声奇怪的轰鸣之外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半个小时过去了，好像有石块摔落在地面上，碎成了好几块。

六个小时以后，地面的温度大概又提升了两成，女人的身体已经被烫得有些发红了，汗水已经打湿了全身，白色的裙子也因此紧紧贴着身体。

“我最讨厌的是夏天，因为总是会流汗，所以我也讨厌这个破地方。”

说话的人是陈冰，他从“灰”中钻了出来，向这个女人靠近。

“不过也还好，如果这里是一片冰雪的话，我倒还真不太容易御寒。”他想了想，继续对自己说着，“应该不超过三天，就可以在雪里挖个坑，把自己安置妥当了。”

他蹲了下来，在女人面前比划着手势：

大拇指和小指伸出，其余三指收拢，这是六。

再把食指也伸出来，这不是七，这是六加一。

最后陈冰把中指和无名指也用上了，这是一巴掌。

啪！

陈冰咂了咂嘴，无奈道：“昏得还挺死，亏我还以为是陷阱呢，谨慎过头了。”

他捏着女人的脸，让她的嘴嘟了起来。

没有蛀牙，还挺好的。

陈冰松开女人的脸，想了想之后，把女人的散乱的头发扎了个丸子头，不过丸子是在前半个脑袋。然后又把她的鞋子解开，重新调整了一下，让鞋子可以护住她的脚后跟和脚腕。

接着，他缓缓捧起女人的两只手，开始拖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前。

还好这地面挺平整的，顶多就是磨磨屁股罢了。陈冰充分发挥了乐观精神，毕竟人家女孩子都没说什么，自己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陈冰拖得更有劲了。

为什么不背着人家姑娘呢？

作为一个谨慎的人儿，陈冰是不会让一个陌生人靠自己太近的。

就这样，谨慎的陈冰谨慎地拖着一个女人继续沿着道路谨慎得不能再谨慎地前进。

走在路上的陈冰脑海里想的并不是的地得的使用方法，而是目前自己的处境。

自己来到这个鬼地方已经两个月了，但他对这里的了解也十分有限。他看着脚下平整的路面，这肯定不会是自然生成的产物，但是又会是什么人或者什么存在创造了这里呢？总不能是有人在seed栏里随手打了一串数字吧？

他隐约记得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自己似乎很慌乱，他眼前的就只有左侧的悬崖，中间的岩石平路，还有右边似乎高不见顶的石墙。陈冰又多看了一眼右边的石墙，那其实是有顶的，正如从悬崖跳下去也不会一直下落一样。

这个世界是螺旋的路径。

第一次了解到这种说法是从一个只剩下半身的男人嘴里。他说他是从更高的地方更用力地跳下来的，他想要跳到整个螺旋的最低部去，他真的受够了。

他可以说是成功了，因为那个位置已经很接近螺旋的最底部了，从门的编号就可以看出来。

只剩下半身的男人用臂指了指他旁边的门扉——因为他的手指和小臂一同碎掉了。

他也失败了，因为他尽管再强，在落地时也只保护住了自己的部分身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安抚着不安的陈冰，和陈冰讲了很多自己关于这个螺旋的认识：

这个螺旋很高很大，远超乎他的想象。这一点他已经感受过了两次，第一次是在他沿着螺旋的道路一步步前进的时候，第二次则是在他决定跳下来的时候。他告诉陈冰，在远离道路的地方，那些阻挡视线的“灰”其实是很稀薄的。所以在他很高很远地一跳后，他窥见了这个世界的面目：一个灰蒙蒙的巨大螺旋，就像一个巨大的冰淇淋蛋筒。

他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向陈冰说着：它太大了，大到自己看到他的第一眼甚至不敢确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是真实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走直线，结果没想到这是一个不断向上、越扩越大的三维螺旋。他下落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确认自己眼前所见到的景象是真实的。他望着螺旋的底部，那是整个螺旋结构里最明亮的地方。最后，他抬起头望着头顶的景象，那是一片漆黑的空洞。

他的眼睛被摔歪了，但是在那一刻陈冰还是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的脸。

这个跳下来的男人说：“我觉得这里不是我们本应该在的地方了，可能要让你失望了。”陈冰微微一怔，那男人继续说道：“我还记得我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我们……我们肯定不会属于这种地方，但是我不记得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了……”

“那里是……家。”陈冰眼神空洞地喃喃着跪坐在地上。

“对，家。”男人的脸挤起狰狞的纹路，他似乎是在微笑，“你还记得你来自哪里么？你的亲人朋友？”

陈冰抬起头来。

“我来自……的………………第…………，我的父亲是……，我的母亲是……，我喜欢的人叫……，我们认识好几年了，但是还没有确认关系，和我玩得好的哥们儿有……、……和……，这几个和我都是……学校的学生……”

跪坐在地上的陈冰大声一个字一个字的诉说着和自己有关的信息，说着说着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在地面上，但是很快就被蒸干了。

行走在螺旋通道里的陈冰停下了脚步，闭上双眼。

“你已经感觉到了吧，你在忘掉他们，忘掉那个世界的更多记忆……”半身男人带着同情和嘲笑的口吻向他说着。

跪着的陈冰摇了摇头，坚定地告诉他：“我不会忘记的，这些记忆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如果我忘记了，那和死掉又有什么区别呢？”

半身男人嘎嘎地哑笑起来，他的笑声很难听，似乎是肺部受了伤的原因。

“不，你会忘记的，忘记过去世界的一切，就像我一样，就像这螺旋里的每个人一样。”

“不！我不会！绝对！”陈冰向这个男人吼着，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不，你会的。”陈冰无奈地笑了笑，睁开双眼停止了回忆。

因为他真的忘记了家，忘记了那个世界的经历，记忆里自己坚决要保护的的记忆，随着它们悄无声息地流失湮灭，已经变得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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