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祭尘血

满天白茫茫的飞雪，堆积在山河之间，堆积在草木树林之间，堆积在人们心里。也许，只有这白茫茫的飞雪，才可以祭奠曾经的伤痛与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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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灯，路上的风，折柳相送思念的魂。马车慢，笛声急，桃花依旧笑春风。”

几个孩子在罗城里，手拿着糖葫芦，一边追逐嬉闹，一边唱着童歌。不知不觉黄鹂四六成双，扑棱扑棱之后落在了罗城一角的柳树上，婉转鸣啼。

这个故事，便从罗城开始。

“平安，翠儿，你俩别闹了，本少爷赏荷正在兴致处呢！”只见一名青缎长衣，兰花粹绣，脚踩一双黑靴的公子，正倚在长廊枕处，一边轻摇墨工纸扇。一边心悦这满池波光流动下的艳艳荷花。

此公子面容姣好，肌肤如同冬雪般晶莹，稍泛起春末般烟暮，双眼如檀珠，双眉如轻画，唇齿巧比嫦娥，刚刚二十便有着英俊潇洒的样貌。不知为何，常常来到这西祠苑，孤赏一池春秋冬夏。

是艳艳荷花之余的他更清致，还是艳艳荷花之余的他更孤闷？

这次，他带了两名侍童，也许他觉得自己少了一份少年的无拘无束。

这时，阿平跑着跑着，忽然一头撞在一个大肚腩上，那人“哎呦”一声苦叫，向后噔噔退了两步。还未等阿平抬头，一把合扇“啪”地敲在了阿平脑壳上，逗得翠儿掩嘴直乐。

来人一身枣红色长缎，金色卧云丝绣。走到赏荷年轻人身边，说了一句：“李霜怀，你在喜悦这满满碧红，还是排遣这心中满满孤寂？”

李霜怀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应了一声：“高敏，你一来，两种心情都没有了。走，我们去坊市！”

“阿平，翠儿，你们先回雀鸣楼，告诉我干妈，我晚些再回去。”话音落，李霜怀与高敏便出了回廊，绕出西祠苑，直接奔着坊市大步流星。

高敏一路跟在后面，大声讥讽：“也不知你这性子像谁，谁都不放眼里。”

“我怎知？高兄，你帮我猜猜？”李霜怀与高敏，经过了衣铺，水果摊，忽然李霜怀在一个首饰铺前停了下来。李霜怀盯着一个浅绿色的香囊，目光凝聚，眼珠久久不愿离开。

高敏转自李霜怀身边，一副没好气的样子，斥责起了李霜怀：“你又要买东西送赵碧华？！你疯了！她虽然是雀鸣楼的花魁，可她毕竟是歌伎，怎么能配得上你？！”

这一个歌伎，怎能用不平了得。

李霜怀转脸怒驳：“歌伎怎么了？！歌伎卖艺不卖身！碧华哪点得罪了你，你却用一个不配来敷衍我。是，歌妓不如大家闺秀，但是碧华与其他歌伎有别，诗琴书画样样通晓。我呢，雀鸣楼的少公子。你呢，赌坊的少公子。你我二人又好在哪里？”

“可你明明是文榜探花郎，却不入朝当官，这是你的选择。”高敏也发火了，与李霜怀四目凝对。

“算了吧，探花郎？让我沉溺于那阴谋权力之中，还不如这样无忧无虑来的痛快。”李霜怀说完，高敏低头长长地一声欸乃。

“老板，这个香囊多少钱？”

首饰铺的老板这才从两位公子的争辩中抽出神来，低头弯腰，笑眯眯却又有点惊怕：“公子，这个香囊五纹钱。”

李霜怀递过铜币，接过香囊，用鼻子嗅了嗅，然后笑呵呵地拍了拍高敏的肩膀，轻声道：“高兄，高大公子，行了。少年偏偏立坊市，美人依旧藏楼阁，待我真心向归时，苏幕起，画屏过，与她对酒唱情歌。”

“哎，但愿你佳期到来有时。”高敏还是不满李霜怀的执着。

初夏，最让男女欢腾，形形色色，花鲜缤纷茂盛，杨柳青翠出墙，彩蝶悄然起舞，归还是，不归还是。罗城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片片活泼的碎语。

薄暮时分，二人在李霜怀的提议下，来到了雀鸣楼的后院，见门没锁着，李霜怀便带着高敏悄悄来到楼下的角门。

“这样行吗？万一被你干娘发现，我倒还好，你可就完了。”高敏站在角门，一脸灰暗。

“没事，你在这里等着，放风，听到后门有异象，马上上去寻我，咱俩从前门溜。”

李霜怀的双眼，闪动出一缕剔透的狡黠，嘴唇歪歪弯却。

话毕，李霜怀悄悄地摸上楼，来到了碧华的房门外，敲了几下门，一位矮髻云鬓丫鬟，走近。一开门见到是李霜怀，准备叫嚷，被李霜怀用手掌遮住了嘴。

“少公子，你怎么又来了，碧华小姐吩咐过你好几次，叫你以后别来了，你怎么死性不改？”

丫鬟名叫巧娥，一边跟在李霜怀身后，一边嘟嘴说着。

鬼迷心窍，也许只能形容现在的他。

他站在画屏外，不敢吱声，心里是七上八下扑通扑通急跳个不停。

“进来吧，少公子。”画屏内传来了一句，宛如溪水绵流，又似乎细雨打枇杷。

李霜怀绕过屏风，看见碧华正在俯身练字，字体隽秀出神，引得李霜怀都暗地惊呼。碧华落毛笔斜于砚台，抬头问：“不知今日，少公子为何而来？”

这两年，李霜怀每次前来都送心意予碧华，但真是执迷不悟，虽然都被碧华一一拒绝。但是，李霜怀却从未开口说出那句话。而拒绝李霜怀的方式，碧华却铿锵有力，坚定不二，丝毫犹豫都没有。

“碧华，这是我为你特意买的香囊，里面应该有提神轻忧的药草，可费了我一番功夫。”

正说间，李霜怀双手把香囊捧了过去，颤颤巍巍，但好奇的目光仍然不离碧华的双眼，虽然没有看他。

“少公子，你与其给我买这买那，还不如去把这些可堆成山的钱救济那些城外的流民，今夏雨少，空怕城南庄稼又是一片苍凉。”碧华走向窗外，目极远方。

“那是他们得罪了老天，老天在惩罚他们！没有清水灌溉，可以买水嘛，这点小事，我才懒得去操心费神。再说，有官府搭理，你要我白费银子做什么？！”

李霜怀斜瞄了一眼碧华，准备上前唤醒目光仍在远处的她。远处农田，一片荒凉，流民在路上成堆乞讨。

沿路乞讨，人在做，过客却匆匆。

碧华猛然回头，怒目灼烧着李霜怀，然后一把扫掉了李霜怀手上的香囊，勃然大怒道：“你李霜怀果真是个心胸狭隘，无存仁义的花花公子！成天只知四处游乐，却难体会百姓生计之苦！”

“我赵碧华就是出生于农家，三岁丧父，十岁丧母，自小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你李霜怀不同情这些农家，就是不同情于我赵碧华！”

“李少公子，还望你以后莫要踏足我赵碧华的香房！”说完，赵碧华双目涌出泪，掩面抽泣。不知是她想起从前农家的自己，而心意连着农家。

李霜怀皱着眉头，转身也恼怒离去。走出房门，正欲转身再入，却还是依旧。

在他的心中，他不明白，已经是雀鸣楼花魁的她，关城外农家什么事？自己是雀鸣楼的公子，关城外农家什么事。

悻悻下了楼，走出阁楼的角门，正好看见了高敏，也看见了不该看见而且自己最怕的人，干娘杜三娘。这杜三娘能凭借一己之力让雀鸣楼在罗城巍然耸立，可见杜三娘的本事。

罗城百姓谈起杜三娘，都是年轻时娇媚，芳华过后霸道。

“你个挨千刀的，方才是不是又去找碧华了？！”杜三娘身后还带着几个家奴，家奴们瞧见这桥段，皆是俯仰之间偷着笑。

高敏什么话都不敢说，直直地靠着木门。李霜怀面带讨巧地回应道：“干娘，我已经二十岁了，该是谈婚论嫁之时。而且你干儿子我也不是天生惹是生非，只是相中碧华了嘛……”

听完，杜三娘上来就给了高敏小腿一脚，家奴们傻眼了，高敏茫然失措后又暗恼，朝杜三娘嚷嚷着：“三姑，您这是作甚？！该挨打挨千刀的是他，又不是我相中了赵碧华！”

杜三娘出手揪过高敏的耳朵，使劲儿发泄火气：“我多次叮嘱你，让你好言相劝，悉心教导，不要让他再去叨扰碧华，你个肥仔子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

“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还跟他同流合污，不先打你打谁？挨千刀的份儿，你也有！”

“小敏知错了，知晓了，下次绝不敢造次……哎呦，哎呦，三姑饶了我吧。”

高敏求饶，杜三娘才放开手，对他使了个眼色，脸一撇。高敏知道这是让他滚，高敏赶紧快腿如犬，闪出了后门。

李霜怀远见，暗暗骂高敏，让你放个风，你刚才是放屁。

他看了看杜三娘，望天呵呵轻笑：“罗城人言，杜三娘年轻时摇曳多姿，步踩青莲，一笑百媚生。没想到您今时今日还会功夫，改踢人了。怎么，也踢上我几脚，您干儿子不在乎。”

“哎呦，我杜三娘怎么地行事作风，居然被一个小辈评头论足，还拿他干娘当年话事，想必打动打不动碧华的心，都没数吧。”杜三娘反唇相讥。

年轻气盛，人生必经。年老气妖，未必人人都有。

杜三娘讥讽他后，带着众家奴转身离去。半途中，她举牡丹绢后摆，大声放话：“你根本不懂碧华，因为你是雀鸣楼这孤傲得意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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