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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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找到吗”。眼泪在皱纹上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中年女人不停地擦拭着泪水，身体却站得笔直，像一棵夏天清晨时分的树。

“嗯”。年轻的男子答道。疲惫写在他的脸上。他穿了一身沾满狗毛的黑色大衣，阳光一照，这身衣服就仿佛长出了蒲公英。

“你要一直找下去吗？”女人看着他问道。

“不一定呢。”男人始终低着头。

“孩子，你会怪我吗”女人说。声音很小，但却像一枚细针戳破男人的耳膜。

“我怎么敢”，男人说着，眼泪夺眶而出，“你可是他妈妈”。

女人用双手捂住脸，不知道遮掩的是她的脆弱还是悔恨。她说，“真的对不起”。

“别说了，你走吧”。

“嗯”，女人点了点头，“谢谢你一直陪着他”。算不上释然，但她还是感觉轻松了许多。

男人也点了点头。

女人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漆皮掉了大半的出租车里，司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他向男人招了招手，然后小心地将女人招呼进自己的车子里。

“小张，好久不见了”，司机腼腆地笑着，已经系好了安全带，“那，我们先走了哈！”

“嗯。注意安全。”男人挥了挥手。

起雾的玻璃车窗摇了上去。车里的两人也模糊起来。

男人目送那辆车离开，然后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也不吝啬。种满绿植的街道看起来暖洋洋的。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的，像曲奇饼上镶嵌着的，彩色的巧克力豆。闭上眼睛，仿佛就能闻到些许香甜。

这是多么好的一天啊。他却心痛得要死。

什么事情和名次排位挂上钩都会叫人讨厌。跑步也是。

许致和正在操场上疲惫地进行着他的3000米。很累。已经不是他这个人在跑了。是他那两条已经陷入莫名的节奏的两条腿，在拖行着他的身体。

“要跑进前三啊”，“后果你是知道的吧？不要偷懒哦～”。对方在运动会前夕发来的简讯。

对方是个小偷。偷走了许致和的宝贝相机，并且以此要挟他。

某种程度上来说，许致和也是个小偷。他偷拍。过去拍自己的爸妈，现在拍的是同班的张啄。虽然也只拍过他在学校校医院里的一组图，但说到底画面上还是有些尺度的。更何况偷拍本就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但那组图他实在舍不得删。那里面的张啄实在太可爱了。

张啄这人在学校里给人印象平平。一张加分的娃娃脸总是藏在校服领子里，仿佛因为偷懒只长了一半。他倒不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但总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因为成绩不错，分数排名的话题他偶尔还能说上两句，恋爱八卦什么的则完全不沾。同学间互帮互助是常有的事，但谁也没和他处成兄弟。人缘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这一点和许致和有点像。

和许致和完全不同的是，张啄有时会在学校打架。通常情况下是几个人打他一个，挨揍的原因总是各种没头没脑的事情。好在张啄从不认怂，身手也不错，极少落于下风。

许致和偷拍他的那一天，就在张啄少有的落败的场面。对方不知从哪里掀来的铁皮就往他身上剌，背部、肋骨处、大腿根部都被划开了。铁皮有的地方锋利有的地方则是锈迹斑斑，听说破伤风危害严重，几个人就跑开了。

张啄懒得知会家里人，就悄悄溜进医务室，自己脱了衣服消毒。没想到围帘后面还躺了个歹毒的小子，把他给偷拍了。

回到现实，许致和没有骂任何脏话，在键盘上愤愤敲下了一行字。

“知道了呢”。

佯装乖巧对许致和来说实在不是一件难事。只是凡事都得有个头，他很讨厌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眼下最难的地方在于，对方的底线完全无法测试，并且还掌握了越来越多的，他的把柄。

他曾经拒绝过拍自渎照片的要求，接着张啄在的照片就被挂上了学校的贴吧。

为此张啄的继父还来学校找了老师谈话，走的时候甩了张啄一巴掌。

“他爸下手也太重了吧，张啄都哭了”，班上的数学课代表说。

许致和错过了张啄挨打的画面。

他心痛。也兴奋。

总之现在，他不能违抗对方的要求。一方面是出于对于张啄的人道主义保护，一方面是为了遏制自己邪恶的幻想。

我真该死啊。

许致和心里大骂着自己，身心的疲惫使得脚下的跑道愈来愈长。有一瞬间，他幻想着自己就这么猝然离世了，然后对方向全世界公布了自己是个变态的事。

那么，张啄会怎么样呢？

涌进许致和脑中的，是张啄的眼睫毛，被他那时稍稍有些长的刘海遮住的睫毛。湿漉漉的衣服，半脱半不脱地，系在胳膊上。下着雨，他站在窗外的一棵树下。他则猫腰躲进教室里。按下快门。

跑完了。

男同学和女同学都笑脸相迎，给他递盐汽水，还温柔地搀扶着他。一群人依偎着，走得很慢。

许致和抬头望向看台。看台太远，他现在看不清楚。额头留下来的汗水又辣得他眼睛疼，遂作罢。

看台根据班级划分了区域，有那么一块特别吵，于是屡遭德育主任白眼。也有比较安静的，同学们都低着头看书。看书里面夹着的手机。

磕瓜子聊天的也很多，声音不怎么大，聊的都是同学之间的八卦。

张啄坐在高二三班的人群里，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你们班的稿子呢？”运动会的播报员挂着蓝色的工作证，她是过来催三班这群人的。照例，每个班都应该为运动员写一些鼓励的话。至少也得替自己班的运动员鼓鼓劲。

“马上写，马上写”，一个声音洪亮的男生从一群人中跳了出来，快要笑出花来了，眼睛也很亮。

跳出来的男生是他们班的赵嘉文，播报员女生是隔壁二班的班长——刘湘月。

张啄挪了挪屁股，方便赵嘉文出来献殷勤。赵嘉文也注意到了张啄的“善举”，笑着向他点头。接着他就跟在刘湘月的后面，写稿子去了。

“上个月表白了好像。”旁边的几个女生对着两人的背影捂着嘴笑，目光看向张啄。

“管我屁事”。张啄很想这么说。但还是面无表情地坐着，拨弄着他的手指。最近烦恼着他的是另一个人。

最近许致和总是有意无意地想找他搭话，他却总是避开。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其实在过去的一年里，压根没说过几句话。他不确定许致和想问些什么，也因为这份不确定更加要远离他。

“第二名诶，兄弟！”，一旁身材高大的男同学——吴子越拍了拍刚刚凯旋的，累得半死不活的许致和。他是男子组1500米的冠军。昨天得的奖，到了今天，还是神气非常。

“拼了老命跑的”，许致和说，接着大喘一口气，拧开了瓶盖，“哪像你，轻轻松松就跑了个第一”，他吞咽了很多盐汽水。喝水像是在嚼东西。

“来根香蕉，补充补充钾元素”，身旁的女生掰给许致和一根香蕉。其他的香蕉都有发黑的斑点，这根品相要好得多。

“你这回给咋们班加了8分！说不定这回能和26班碰一碰”，体育委员看起来很激动，他甚至忍不住要亲许致和的脸。

许致和躲开了体委的攻击，“那你就祈祷他们班杨思意拉晕在厕所吧”，他一头冷水泼了过去。大家哄笑。

许致和一落座，张啄便起身要离开了。去上个厕所吧。张啄想躲着点他的亚军光环。

许致和想说些什么来着的。但是不好说，好像也不该说。于是拧紧了瓶盖，将空瓶子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筒。

运动会结束了。三班以20分的差距败给了第一名的26班，来到了总分排名的第5名。

“惜败呀，惜败呀”，体育委员上蹿下跳的，像只猴。大家推推搡搡地嬉笑着。正巧德育主任巡逻看到他，便给了他一脚。

挺尴尬的。虽然那一脚踢得不疼，却一下子坏了气氛。

体育委员只好装作很疼的样子，努力地按摩着屁股，悻悻地坐了回去。

播报员的闭幕致辞还没说完，大家都纷纷动身收拾起了垃圾。上完厕所回来的张啄也很快地加入了队伍，把垃圾桶旁边的纸团捡进了黑色塑料袋。

等大家都忙完了，赵嘉文才回来。兴高采烈地，完全没有为自己没有参与这场劳动而感到愧疚。当然，谁也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这么高兴？你们两，不会亲嘴了吧？”，男生女生都哄笑一团，手里提着鼓鼓囊囊的垃圾袋。

张啄没有理会他们的热闹，把垃圾袋送进了大垃圾筐里，然后去操场一侧的水池，洗手。

许致和凑了个热闹，就没再看见张啄。想去寻他又找不到理由。只得作罢。趁着现在人多，他悄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又一个危机解除了！接下来请好好休息几天吧^-^”。对方的简讯发送于下午3点42分。大概是在许致和跑完最后一圈之前的时间。

你藏在哪呢。

17:23 “很好玩吧”许致和点击了发送。

17:23 “^-^”。

17:23 “”。

17: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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