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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许之夏-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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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许之第一次见到林丘山的时候,是刘青萍差人来喊她去镇上的回家大酒店。
她参加了个不对外的政府聚餐,有镇里领导在,不成想每月都准时来的亲戚突然赶了个早,为免露怯,又刚好去酒店的路上碰到了同乡,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叫宋许之给自己送一件换洗的衣服去。
听说是外省点对点帮扶的大公司代表过来了,镇上领导也全员出席。
宋许之到时偌大包房里早已酒过三巡,实在不是她想磨蹭,只是翻遍了整个家里也找不到适合刘青萍在当下这个场合穿的衣服。
早些年就从省里传出些风声,说是为响应国家先富帮带后富的口号,要在凯原市挑出贫困县重点帮扶,可真到执行那步时,西江村因没在贫困县内,起初也未获批帮扶。
刘青萍她爸刘克己是村支部书记,原是靠自身刻苦考出西江村的头个大学生,毕业时却毅然决然的选择回到落后的西江村,清贫但实干。最后在刘克己人前人后多次奔走下,才终于让西江村这个非贫困县里的贫困乡也得以被人知晓。
有了大城市点对点帮扶的具体政策后,刘克己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市里各个部门打申请、写报告、作陈述,过程虽颇有些曲折,但终归还是申请到了首都对西江村的对口帮扶。
宋许之依稀听刘青萍提过,今天来的这家帮扶公司好像是搞计算机软件起家的,在首都政府的支持下孵化成长,目前业已晋升国内知名品牌,这才有了这次反哺之旅——
助学西江村。
宋许之连计算机都没见过两次,听刘青萍说起那个什么软件时直觉得烫口,万想不通靠这个怎么能够赚到钱。
因刘克己对西江村帮扶事业做的贡献,刘青萍成了村里第一个帮扶对象,这次聚会也因此受邀赴宴。
刘克己为人虽廉洁清高,也终究没在这件事情上拘泥纠结。自己回村的决定已对不起妻子,再不想继续对不起自己的孩子。
宋许之也是因着刘青萍的缘故才第一次走进回家大酒店,号称百分百对标大城市规格建成的全镇唯一一家酒店,她以前只敢在路过时状似不经意的瞥瞥。直到进入酒店里面,才终于坐实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猜测:回家大酒店并没有回家的感觉,反有些冷暖自知的味道。
正踯躅着不知如何才能在这偌大的楼内找到刘青萍,大堂经理已然赶来拦住了刚进门的小小身影:“小朋友,你来干嘛的?”
按学龄来看她其实已经算高二学生了,许是因缺乏营养,长得比同龄人是要再瘦弱上那么稍许,可没想到竟被人当成了小学生。
宋许之本想反驳,可咬了半天嘴唇,终还是只敢怯生生的招认,“……我想找人。”
大堂经理反应过来,“噢噢,你也是被帮扶学生吧?”
“…….嗯。”
虽知他会错意,但好像也没必要特别解释。
“跟我来。”
两人在酒店里一阵左拐右拐才可算到了地方。
大堂经理在颇有些嘈杂的包房门口停下,没打算推门,整了整衣冠才对宋许之说道,“快进去吧,领导们都在里面。”
宋许之不自觉地揪着衣服扭捏道, “其实我只是来给我同桌送衣服,您可以帮我拿进去吗?”
大堂经理倒是没甚意外,似乎在这偌大酒店里已经对各色来客见惯不怪,只是没想到在她进门时就看到她拿在手上的旧色校服,竟是她要拿给同学在今天这个场合穿的衣服。
“你同学是哪位呢?”
“一个女生,个子比我高一些,眼睛大大的。”
她描述的形象太过寻常,大堂经理一时把握不准,想了想,“里面刚刚加了几个菜,一会儿上菜进去时你给我指指。”
约莫过了半分钟服务员就端了菜过来,门刚打开一条缝,宋许之一眼认出了穿个绿色衣服背对她坐着的刘青萍。
可没曾想刘青萍也听到了推门声,转头看到是宋许之,还没等她闪现躲开,刘青萍已大声唤她名字。
宋许之在几秒时间内权衡了转身离开和进去寒暄的利弊,最终还是乖学生理性站了上风,让她不得不迈着沉重步子进了房间。
说起来里面好几位镇上领导宋许之都认识,前两个月天天往她家里跑,恨不得把她家里修的竹木门槛踏烂。
陈镇长也看到了她,甚至还站起来招呼她进去。
“许之,你怎么来了?”
宋许之对陈镇长这张脸实在有些过敏,低垂着头,眼睛不敢离地,像小学生生硬背课文一般挤出几个字,“陈镇长好,我来给阿萍送衣服。”
刘青萍顺势过来接她手上衣服,可甫看一眼便拱起了眉,“唉呀,怎么带的是校服!”
宋许之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了,“……就这件勉强能穿。”
刘青萍努努嘴,倒也没再追问,套上校服后就着急忙慌地把宋许之拉到一个中年男人旁边,介绍道,“林叔叔,这是宋许之,你可以叫她许之。”
林玄峰本在和刘克己谈论助学细节,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让他颇有些不明就里,但仍露出弧度恰到好处的笑容,绅士地朝宋许之伸出右手,“你好许之,我叫林玄峰。”
宋许之急忙伸出双手回握住他。
但其实她也莫名其妙,送个衣服而已,刘青萍何苦让穿着件破衣服的她在这儿丢人现眼。
“林叔叔,许之是我同桌,中考以全村第一的成绩考到镇中。”
林玄峰有些意外,重新审视了一眼宋许之:倒算得上眉清目秀,不过就是——太瘦了。
刘青萍挽过宋许之手臂才又继续说道,“许之爸爸两个月前出了事儿,她家入不敷出,许之也只得打零工养家,林叔叔您能不能帮帮许之,让她把书继续念下去……”
她明明讲得真切,却偏有人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就是林丘山了。
宋许之也是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坐在林玄峰旁边的林丘山和林顺水,典型都市里公子哥的模样。虽她其实未曾到过市里,可那笑声却着实有些像校门口卖的青春杂志里写的那样,自信而傲慢。
彼时她还不知道林丘山是笑她晓得穿身破旧校服不远千里万里跑来博同情赚帮扶、还晓得擒贼擒王专攻不懂拒绝的林玄峰,却仍被那不合时宜的笑声刺痛,也顾不了当下场景为何,质问他道,“你笑什么?”
“笑你们找对了人。”
林丘山没弄明白前面还唯唯诺诺“要钱”的宋许之是哪里来的反骨,但既然她敢问,那他也敢直言不讳。
宋许之的脸霎时窘得通红,一时竟想不出该怎么回怼。
林玄峰知道自己儿子擅长于得罪所有人的个性,因不便在当下这种公开场合直接斥责,只好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示意他噤声。
没忽略掉宋许之的局促,林玄峰斟酌少时,才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问她,“书,现在还念着吗?”
刘青萍抢答道,“没呢,离校一个月,数学都从几何讲到数列了!”
插曲的最后是林玄峰郑重许诺会增加几个帮扶名额。
宋许之虽恼林丘山,可又当真无法拒绝帮扶。
她想读书。
她一直以来坚信的是,对于她这样的寒门儿女,唯有读书才有机会跳出龙门。
临走前陈镇长带着她又跟林玄峰握了好几次手,不仅让她给林玄峰鞠了九十度的躬,还连连感谢国家的好政策让宋许之这样乖巧懂事的好学生不至于因客观条件被埋没,“打许之爸出事儿后我们没少往她家里跑,镇里一直想给她家补助款,可这孩子不接,后来因为没钱读书竟还退学了!”
林丘山“嘁”了一声,插嘴问道,“你们这儿没兴给贫困生免学费吗?”
陈镇长听得一愣,轻叹口气,“许之家不提申请,学校也没法直批。”
宋许之不喜欢自己家的事情被不相干的人这样当众讲出来,像是把她内心的伤疤一层一层的揭开了、还要一点一滴不遗细节的全然展示,生怕别人没能可怜到她。所以林玄峰叫她坐下一起吃饭时她拒绝了,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后就退出了房间。
等重新站在酒店门口时宋许之才发现外面的阳光已刺得人睁不开眼,她用手遮了遮,虚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适应,可放下手时,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西江三十八、九度的夏天,什么虫蚊鸣蝉,终还是比不过三竿日上毒辣。
“你哭了?”
宋许之吓了一跳,不知道林丘山是什么时候走到身后来的,急忙揉了揉眼睛,瞎诌道,“阳光太刺眼了。”
林丘山没拆穿她,反而递过来几张纸巾,颇自然地说道,“喏,我顺手拿的。”
宋许之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接了。
“你既然想读书,为什么不接受镇里的补助款呢?”
林丘山学过“不为五斗米折腰”,也学过“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可她先前在林玄峰跟前述说的种种,可不就是“为金钱媚骨”?
镇里说要在西江修公路却拿不出钱,还是她爸自发动员了些人马低报酬下苦力帮忙,可明明那么善良坚毅的人,却还是没能跑得过骤至的泥石流。
“那是我爸爸的赔偿金,不是补助款。”
在宋许之的印象里,那是她和林丘山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对话,当他额头微微泛着汗水却满不在乎把纸巾递给她时,她才终于发现他不过同她一般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