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未来1999]维尔汀的箱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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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汀×斯奈德属于我

维尔汀从来不会将目的写在脸上。大家都知道司辰的行事风格如此，她冷静自持、思维缜密、足智多谋，没有人会随意质疑她的决定。维尔汀也从不会与任何人分享心事。真正得到她毫无顾虑的信任的唯有手中精致的箱子。

只有手提箱知道，维尔汀开始不满足于重返她在一次次与暴雨的对峙中实验，在与基金会的沟通中揣摩意图，在箱庭中做只有她自己懂得的神秘学实验。说真的，回到那一年又能改变什么呢？柑橘依旧会在暴雨中腐烂，花园依旧会在泥泞中凋败。她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要精确地回到某一时某一刻。不是为了挽回什么，不是为了抓住什么，她只是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她卷曲的头发，再听她用缱绻的语气低声念一句，老爷。

很多年过去，维尔汀看遍日月起落，人物往来。有时候她也很努力地想要记住每一个在面前如雨水从指缝间漏掉的生命，但终究只是徒劳。她的手稿有十几本，从地板堆叠到房顶。各种照片、明信片、装着海水的小瓶子等等也塞满了杂物间。每次想起什么模糊的剪影而去搜寻时，都被灰尘呛得咳嗽不止。不客气地说，她的私人馆藏早已成为比大英博物馆更丰富更宏伟的存在。

但维尔汀从来没有为斯奈德写过一个字。她记得她的遗言。斯奈德要她记住她。她会的，用大脑，用身体，用生命，用灵魂。为此，哪怕一句话、一个字、一点墨也是亵渎。有时维尔汀也不免疑心这样失心疯的做法是否正确，毕竟这毫无理性可言。但她还是这样做了，直到她第一次实验成功。“暴雨”在眼前融化，而她纹丝不动。长久的黑暗里只有她一人的脚步声，她向前走，到了新的时代；她向后退，进入旧的时代——她成了时间的逃逸者，金字塔外唯一被遗忘的尘埃。暴雨不再是威胁，而是她眼前自顾自上演的默剧。

当维尔汀从1920年的米兰大教堂出发，穿过1774年的米兰大教堂，最终到达1386年那一地石块砂砾时，她恍然发觉，她有些想不起来斯奈德的模样了。她必须再见她一面，以便将褪色的记忆重新涂抹，像古往今来的名家画作一样被细心封存在隔绝空气的画框内，供她瞻仰。

她是司辰。她早已是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的人。但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成为真正的司辰，在时空间任意穿梭往来而不受限制。

她徘徊在未来的教堂门口，踌躇着等待受洗的婴儿。

维尔汀想陪斯奈德度过她的一生。或者更准确点，维尔汀想用自己的双眼见证斯奈德短暂而痛苦的一生，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尽管斯奈德并不这么认为。如果叫她说的话，她也许会用被羽毛摩擦过的沙哑声线哼笑道，她的一生明明充满柑橘香和老爷手提箱里的皮革与香水混杂的气味。末了会加上一个挑逗的尾音，尽管那尾音与她稚气的外表与真实的年龄格格不入。

她在时间里逡巡。直到教堂落成，人们欢呼，唱诗班的声音有如天籁，在城市上空循环往复。维尔汀知道这首歌，《奇异恩典》。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无法克制对宗教的厌恶。她烧掉所有的经文，宣称她掌握了宗教绝对的阐释权——事实如此。在凄迷的夜晚，等待暴雨来临，生命最后的时刻，唯有司辰的故事能够给孩子们带来安宁。在印象都已消弭，暴雨症候来袭，经文尸骨无存时，唯有司辰的记忆真实可靠。维尔汀说，去领圣餐吧，但圣餐诞生自我们的双手。我们感念身体的付出，我们感恩彼此的依靠，我们感谢自己的劳动。维尔汀说，去唱颂歌吧，但颂歌赠给过去现在未来的我们。我们是自己的明星，是对方的灯塔，是人类的火炬。

她登上开往西西里的车，在橘子园边找到合适的落脚处，想等待时机把第13个孩子抱去受洗。为了这个数字，她曾疑心真有一个伟力无限的神明，在13个人的餐桌，13个孩子的家庭中设置既定的悲剧。她也不免动摇——她曾真心实意地祈祷过主的恩典，渴求圣母玛利亚的垂怜，让她回到与斯奈德分别的那一刻，再好好描摹她最后的眉眼。现在她不再奢求神的指引，她已踏上旅途。她不仅要成为自己的神明，也要来成为斯奈德的神明。

然而当她向襁褓伸出自己的双手时，却发现她触碰不到这个孩子。她在此刻才明白。

……她不过是一个看客，她无法改变已有的历史，她的无能为力一如既往。

维尔汀继续自己跨越时空的旅途。她用柑橘，树叶，咖啡，和随便什么人不断实验。失败就回溯，直到她发现只有在暴雨来临之后，在世界只余她一人时，她所触及的才能停留短短一刻。在十五分钟后，这弥留的人或物便消散殆尽，并不为她多停滞一秒。

但这已足够。至少她能旁观斯奈德的一生，并有可能自己动手，为她举办一场葬礼。她要与她正式地告别。那次兵荒马乱的分别不是终点，她将亲手为她画上句号。

她设想了很多次葬礼的模样。在教堂大厅，阳光透过玻璃花窗照亮空气里细小的尘埃。斯奈德躺在棺材里，她瘦削矮小的身材在这最终的庞大温床里显得格外不协调，于是她用红玫瑰填满空隙，好显得她的脸庞与身体像她的灵魂一样丰腴妖娆。她在尚且青涩的年纪死去，却像一朵多汁而荼蘼的玫瑰，因花期将尽，缺乏水分，连花瓣都被烧焦而蜷缩。未曾受洗的圣徒将在祝福与颂歌中获得灵魂的永恒安息，而她会在棺盖阖上前给予她缄默的吻，让苍白皮肤最后的温度留在唇畔。

当斯奈德摘下尚未成熟的柑橘时，维尔汀就坐在枝头看她用指甲缝里都是泥土的双手珍惜地剥开橘皮。当斯奈德一家趴在满是油污的轮船货舱的阴暗角落中时，维尔汀就在舷窗边盯着那肮脏的小脸和充满希望的双眼。当斯奈德用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政府老爷时，维尔汀就在斯奈德背后，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场命中注定的相遇。

她终于等到最后一刻。当第一滴雨水开始摆脱牛顿的预言，向着天空而去时，她与伞下的斯奈德对视。斯奈德冲着她所在的方向遥遥一笑，便低头吻住了过去的她。

维尔汀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和另一个她的喘息声。她想也许斯奈德并非毫无所感。如果真是如此，她的确要感谢奇迹的降临。等到另一个她也被“暴雨”回溯不见，她终于上前将那柔软的身躯搂入怀中。

斯奈德问道：“老爷？”

维尔汀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她没有想到最后的时刻她们一无所有。一切都在消融，直到天地渐黑，仿佛回到宇宙初开混沌未分之时，手中气息衰微的人是唯一的实存。她设想的葬礼所该有的一切都不存在，黑暗中她们看不见任何东西，不着寸缕如初生的婴儿，只有彼此的皮肤、躯体和灵魂紧紧相拥。

“老爷，”斯奈德笑着说，“老爷来送别人家，真是荣幸呢。”

她早已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维尔汀身上却干燥温暖。她不由自主地贴近这个热源，而维尔汀也没有拒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应当从受洗开始，到葬礼结束，一名信徒唯有显示对主的无上信仰方能得救。维尔汀听到自己问：

“若我允你安息，你是否真可得救？”

斯奈德伸出双臂勾住维尔汀的肩膀。她的气息吐露如羽毛轻颤着扫过脸颊：“老爷，老爷就是我的上帝。”

维尔汀明白了。她低声哼起《奇异恩典》的旋律。

斯奈德喃喃道：“我曾迷途，而今知返。如今我罪，已得赦免。”

维尔汀说：“历尽艰险，饱受磨难。归信伊始，即蒙恩惠。”*

“暴雨”早已停歇，斯奈德仍然感到有液体落在脸上。

十五分钟是如此短暂。甚至斯奈德的一生也如此短暂。在维尔汀拥有无限的时间后，她所能占据的长度更是缩减为无限分之一，如一张世界地图上小得无法拥有姓名的小镇。维尔汀害怕遗忘，但此刻她确信，无论如何，那个没有名字的西西里小镇将无法在她的地图上被抹去。也许终有一日她会忘记过去的伙伴，但她不会忘记属于橘园的香气和斯奈德的名字。维尔汀也不会再回溯到任何一个有斯奈德的时刻，去打扰她的小憩。在生命剩余的无穷时间里，她一遍遍咀嚼所见到的斯奈德的一生，直到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斯奈德不会告诉维尔汀的是，她的一生只有两个时刻充斥香气。除了柑橘园和维尔汀的手提箱，她是臭鱼烂虾中的臭鱼烂虾，是无人问津的阴沟老鼠，是得而诛之的无耻之徒。她曾呼唤神的注目，却直到生命的最后时日才获得祂漫不经心的一瞥。然而这恩典便已足够。

斯奈德到底是什么呢？她本应是一只酸甜的青柑橘，却在炽烈的阳光与过多的雨季滋润下早早成熟，然后在尚未等到维尔汀伸出采撷的双手时便瓜熟蒂落，直直坠向大地。当维尔汀赶到时，只见柑橘林在微风中摇曳，橘香缭绕不休，而树上空无一物，唯有泥中半掩一只破裂的青橘，汁水渗透而将这一小片土壤润湿，显出比其他地方更深的颜色来。她所攫取的无非是一只半死的橘子最后的芳香。维尔汀抽出一只长颈瓶，将这香味收拢其中，系上红色的丝带，塞上木塞。没有贴上任何标签，她将瓶子放进从不离身的手提箱。

初稿于2023年6月2日

完稿于2023年6月4日

万万没想到会给第一眼不爱立绘的人物肝文。BE美学，一款我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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