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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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6月初，永昌市已经入夏，连续多日平均气温都在26℃以上。

早上不到八点，太阳已经升到卧室窗户上方，街上一阵潮热的气息。

在青华区长乐路，距离地面30米以下，13号线地铁正满载着乘客，缓缓从长乐站驶离，朝东开去。

随着地铁的摇晃，谢璟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微微晃动。

虽然是西边第一个站，但是周一去桃源区通勤的人实在太多，她没抢到座位。

她拉着横杆上的抓手，双脚分开，重心放在右腿上，看着手机里租房中介发来的消息。

-“房东问你是做什么，方便说一下吗”。

犹豫了几秒种后，她开始摁动键盘。

-“记者。”

一个半小时后，斜上方的路线图上，桃源区文化路开始闪烁，谢璟合上手里的书装进包里，缓缓朝门口移动。

一大波人被地铁门吐出来，然后迅速朝电梯汇聚。上升过程中，谢璟在人堆里费劲地拔出手，看了眼表，九点半了。

为期两周的新员工培训，昨天是最后一天。

他们接到通知，今天十点要到报社开六月的月度大会。

外面的阳光变得更强烈了，还好百米外就是报社大楼，走进去一片阴凉。

不远处电梯口有个人招呼她：“谢璟！”

是黎爱月，跟她同一批的新员工，摄影记者。

谢璟快步走过去，黎爱月问她吃早饭了吗，滑下背包掏出一瓶豆浆递给她。

“你昨天说好喝我就又给你带了。”黎爱月说。

“谢谢。”谢璟笑着接过来。

“今天开会，来的人应该会很全吧。”黎爱月说。

“你偶像应该也来。”谢璟朝她眨眨眼。

黎爱月闻言立刻眉飞色舞，“这么见外，不也是你偶像？他要主持会议嘛，肯定得来。”

随后她又小声道：“听说这半个月他都在底下县镇挨个跟邮局谈发行，想给周报增加销量。临危受命，够辛苦的。”

谢璟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十点，大会在顶楼的会议厅召开，所有部门的人员到齐，一百多人将厅内坐了个半满，现场有些嘈杂。

黎爱月和谢璟坐在社会新闻部的记者编辑中间，黎爱月位置靠过道，正扭着身体聚精会神地盯着入口的大门。

谢璟旁边的记者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熬夜了，一直在打哈欠，加上会议厅空调效率不高，场内空气浑浊，她本来不困，头脑也跟着有些昏沉。

就在这时，手臂被快速拍了拍，她听见黎爱月轻呼：“来了来了！”

谢璟缓缓把头扭过去，从椅背上方看见入口处进来的两个男人，前面那个年纪稍长，另一个很年轻，戴着黑色口罩。

她把目光定在年长的男人身上，一动不动。

嘈杂声平息下来，一百多人静静看着西装革履的男人从中间的走道走上讲台，在台下等候多时的副总编，跟在他身后上了讲台。

这时有人踢了一下黎爱月的座椅，黎爱月头也不回地啧道：“干嘛啊。”

头顶传来一声咳嗽，黎爱月收回视线，转头一看，面前站着那个跟季鸣社长一起进来的男生，正拿着手机敲敲打打，这会儿抬眼瞟了她一眼。

黎爱月语气不太好地问：“有什么事吗？”

“你们是社会新闻部的？”男生问。

黎爱月点了点头。

男生抬了抬下巴，说：“麻烦你让一下，我要进去。”

黎爱月转头朝里看了一眼，靠那边走道还有一个空位。

她正皱眉，这时旁边的谢璟对男生说：“你可以绕过去，就几步路。”

男生看了谢璟一眼，没说话，继续站在原地戳手机。

眼看台上的人就要讲话了，谢璟说：“我们往里挪一个，你坐她的位置，行吗？”

“不用了，我就坐里面。”男生头也不抬地说。

僵持的这一会儿，后面几排都被吸引了视线，两个人只好跟里面的人传了话，一排七个人接连起身出来，把男生让进去。

每出来一个人他就接受一次目光洗礼，他把手机塞进屁股兜，经过时轻飘飘说了声：“谢了。”

重新坐定后，黎爱月沉默片刻，忍不住说：“这人有毛病吧。”

谢璟旁边的记者擦了擦打哈欠打出的眼泪，轻声说：“嗐，正常，太子么。”

谢璟和黎爱月一同朝他望去，正好这时台上的季鸣拍了拍话筒，于是那人故作严肃地把食指放嘴边一嘘，“认真听讲，别八卦。”

“各位同事上午好，这么热的天，感谢大家抽出宝贵的睡眠时间来听我讲几句话……”

底下一片配合的笑声。

他们所在的这家报纸名名叫白云周报，创刊自1985年，每周发行一期，是一家下属于省报业集团的综合性周报。

名字中的“白云”据说来源自古代传说中的白云山。

白云周报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红火过一段时间，后来换了几任官员做社长和总编，办报风格渐趋保守，内容同质化严重，直接导致发行量下降、广告收入减少、采编人员大量流失，报纸经营不下去，正面临停刊的局面。

季鸣就是这时候被任命为新任社长兼总编的。

听说上面要派他来，本来辞职报告都打好了的记者编辑们，不少都留下来观望。

季鸣是永昌市本地人，接受白云周报聘请前已经在外省生活多年，在一家知名大报任副总编。

他在记者生涯中发表过不少脍炙人口的新闻报道，在业内名声很响。

因为他，今年来白云周报应聘的新记者都比往年多好几倍，招聘委员会不得不提高录用标准。

“……我再重申一遍我们的办报宗旨，公正、真实、良知、爱心，不仅采编的同事需要时刻牢记在心，广告部门的同事……”

讲话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黎爱月听得热血沸腾，手掌鼓得通红，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谢璟，却发现热烈的气氛中，对方神色淡然，还有些冷，一时感到奇怪。

“你怎么了？”她问。

谢璟转头看她，对视片刻后露出笑容道：“在想他刚刚的发言，讲得很好，我需要慢慢消化。”

黎爱月顿时了然道：“是呀！不愧是偶像，我感觉灵魂都被洗涤了！”

谢璟笑笑，点点头。

大会结束后，走回办公室的路上大家还在热烈讨论。

部门内接下来还要开选题会，谢璟回到工位上喝水，趁着空档把电脑打开。

伴随着嗡嗡声，老式笔记本电脑缓慢开始启动。

这台旧笔记本大而笨重，屏幕右上角花了一块。刚入职的时候去行政部领设备，部长许诺说，等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会统一换新的。

□□自动登录，“嘀嘀”声响起来，租房中介的头像在跳动，她点开聊天窗查看。

-“晚上七点看房，行吗？”

她想了想，回复“行”。

合上电脑，谢璟拿起笔记本和笔，打算早点去会议室占个好位置，这时听见旁边的编辑曲晓云轻“啧”了声。

谢璟转头看她，曲编辑一手托着脸，夹着支红笔的手指涂着同样颜色的指甲油，在颧骨上轻轻敲打，眼睛看着门口。

谢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门口站着刚刚那个黑口罩男生，此时口罩去了，露出下半张脸。

看起来有点像，谢璟想，发酵的面团。

他旁边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正费力地把几只巨大的塑料袋往台子上放。

“纨绔。”曲编辑轻哂。

“各位，今天我第一天上班，请大家喝咖啡。”口罩男朗声冲办公室里的人说，“初来乍到，请各位多多关照。”

办公室诡异地安静了一秒，然后编辑李力率先笑着上前：“多谢啊彭凯，费心了。”

接着他转头招呼道：“大家快来啊，刚才不都哈欠连天的么，别矜持了，快。”

咖啡很快分完了，办公室弥漫着一阵温暖的香气。

其他人都三三两两朝会议室去了，李力还站在那边跟彭凯聊天，彭凯自顾自看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主任从门口进来看见他们，冷冷扔下一句：“来开会。”

这边会议室里，谢璟已经从曲晓云那里听完了八卦。

叫彭凯的男生是个空降的新记者，不像他们经过层层面试考核，是走内推直接进来的。

“怎么培训没看见他？”

“人家不想来咯。”

至于内推他的人，曲编辑在她耳边说：“是季鸣。”

想到两个人一起走进会议厅的画面，谢璟下意识去看黎爱月，两人隔着会议桌对上眼神，黎爱月显然也知道了，满脸写着：不是吧！

这时主任进来了，淡淡扫了一眼现场，所有人立即噤声。他身后跟着李力和彭凯，李力表情讪讪的，彭凯倒是若无其事。

按照规矩，前一晚记者们已经上报了选题方向，会上由编辑们向主任汇报，主任进行总体把控，给出操作建议。

除了记者们自发的选题，主任和编辑们也会策划一些选题，在会上分派给资深记者。

唐主任讲完要讲的，合上笔记本准备离开，这时黎爱月忍不住出声叫住他：“主任，那我们呢？”

唐主任从眼镜上方看向她，“你们？”

“我们新记者，”黎爱月说，“你还没有给我们安排任务。”

新记者们一齐望向唐主任，眼睛里都带着期待和忐忑。

唐主任盯了黎爱月看了两秒，冷哼一声道：“没人给你们安排，你们不会自己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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