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难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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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苏清浅猛地睁开眼，头顶熟悉的布局让她一阵眩晕，破败的墙壁，漏风的窗户，昏暗无光的屋子，无一不提醒她，她还在冷宫，可她不是死了吗？

她分明记得，昔日的闺中好友林映月来到冷宫，对她冷嘲热讽一番，见她无甚反应，便将苏府满门抄斩的事告诉了她。

看着苏清浅痛苦，林映月却笑得如蛇蝎般，尖锐的笑声穿透了墙壁，令苏清浅心生恐惧。

再然后，这位素来以菩萨心肠闻名的女人，命人控制住苏清浅的双手，一碗黑乎乎的毒药，就这样强行灌入了她嘴里。任凭苏清浅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她不曾忘记，那苦涩的药物尽数入了喉，如今苏清浅嘴里仿佛依旧存有一些苦味。那药不愧是天下第一剧毒，不过短短数十秒，便疼得她腹中绞痛，面目狰狞。

那碗药，送走了苏清浅盼望十年之久的孩子，也断送了她的性命。

毒性发作后，苏清浅的身下源源不断流出鲜血，眼睁睁看着一条小生命在慢慢离去，可她却无能为力。

当苏清浅卑微爬到林映月脚边，乞求她救救自己的孩子时，却被林映月一脚踢开，居高临下看着她趴在地上痛苦哀嚎。

当时的绝望，苏清浅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曾经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看着赵隽身边的妾室，一个接一个怀孕，她羡慕过，嫉妒过。

人人都能怀孕，只有她，那么多年，无论找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可让苏清浅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早已心如死灰之际，上天却又给了她希望，让她有了身孕，她已做好带着孩子，在冷宫里生活一辈子的打算。

可是连这小小的愿望，老天都不愿满足她，为何他们要这么残忍，不断将她逼往绝路。

想着自己生前的种种，苏清浅不禁自嘲了起来，冷宫承载了她太多苦楚了，她现在只想离开，去看看银霜过得好不好。

方才她一直没有瞧见银霜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在她死后，银霜便搬离了冷宫。

带着这份疑惑，苏清浅出了冷宫，路上撞见两个宫女，隐约听见她们说冷宫二字，苏清浅好奇，不由跟了上去听个仔细，她现在不过一缕幽魂，不用担心会被人瞧见。

“诶，你听说了吗？今日竟有宫女去刺杀贵妃。”

“可听说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小宫女环顾了四周，见四下无人，凑在身旁人耳边小声说道：

“好像是一个叫银霜的宫女，从前一直在冷宫，伺候死去的那位，已经被贵妃乱棍打死，扔去乱葬岗了。”

两个宫女不知，她们的谈话一字不落，都被苏清浅听了去，直到二人已经走远，苏清浅才回过神，胡乱朝着乱葬岗飘去。

许是乱葬岗埋葬了太多无辜惨死之人，一进入此地，苏清浅就被浓郁的阴气环绕，似有无数冤魂在她耳边诉苦。

强忍着身体不适，她在乱葬岗快速寻找着银霜，这里尸骨成堆，仿佛小山折叠一般。

一个时辰过去，她终于找到了压在人群之下的银霜，待她上前仔细辨别时，差点没被眼前的景象吐出来。

银霜的四肢已被野兽吞噬地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具白骨，身子被死尸压住，头颅漏在外面，空洞的眼窝直勾勾盯着苏清浅。里面无数蛆虫在啃食着，对它们而言，这处已然变成了它们的天堂。

本该恐怖的场景，可苏清浅看了，不禁没有害怕，反而是满心的心疼。

都是她的错，若非因为她，银霜怎么会去送死，想起二人在冷宫相依为命的日子，苏清浅只觉得有千只蚂蚁在吞噬她的心脏，让她心痛难忍。

当时她失势，被打入冷宫，身边宫人皆离她而去，只有银霜，只因与她一面之缘，便自发请命前来照顾她。

初入冷宫时，宫人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当时又恰逢冬日，屋内唯一取暖的东西，只有那床破烂不堪的被褥，她们每晚都是靠着相互取暖，度过一个有一个夜晚。

而苏清浅身子偏弱，没几日就得了风寒倒下了，银霜为了她，竟偷偷去委身一个太监，得知此事后，苏清浅趴在银霜怀里哭的不能自已。

因那人送药来得及时，她的病很快就好了，她和银霜因此也有了过冬的被褥棉衣，新鲜的饭菜，甚至隔几天她们还能吃上一回荤腥。

那人对银霜属实上心，在宫里也算有点地位，竟能独有一间院子，曾让银霜过去一同住，却被银霜拒绝，说这辈子就在冷宫守着苏清浅一辈子。

这半年，在冷宫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苏清浅之所以能吃穿不愁，全因银霜的付出，但她如何都想不到，在她被毒死之后，银霜会舍命给她报仇。

银霜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可是如今，她死后连安葬之地都没有，只能暴尸于乱葬岗，而她，连给银霜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朝着银霜的尸体鞠了三个躬，苏清浅浑浑噩噩出了乱葬岗，在京城各个角落里穿梭，毫无目的，哪怕在此地生活了那么多年，对于京城的样貌，她也全然不知。

及笄之后，苏清浅就努力维持大家闺秀的做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出席一些必要的宴会，其余时候，她都是在闺房后院里学习女红。

作为一个将军府的独女，她竟然连京城的样貌都不知是什么样字的，一辈子都受限在那高墙里活动。

不知不觉，苏清浅来到一处熟悉的宅子，这座宅子和苏府布局一般无二，只是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这座宅子所有的门槛皆被锯评。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轮子滚动的声音，苏清浅翘首望去，便看到推着轮椅而来的顾荣轩。

顾荣轩一袭飘逸的白衣，纵使坐着轮椅，依旧衬得他身长如玉，身姿绰约，衣袖口和裙摆处，均绣着金丝线，随着他的动作而飘动，如修仙之人一般飘逸。

剑眉高耸飞入鬓角，浓密的睫毛在他细腻的肌肤上打下一片阴影，高挺笔直的鼻梁，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张和他脸色一样苍白的薄唇。

多年缠绵病榻，竟没有使顾荣轩容颜枯槁，反而为他平添一份破碎的美感。

看着他孱弱的模样，苏清浅不由想起，当年陛下为他二人赐婚，她却嫌弃他双腿残疾，当众跳水自尽拒绝这场婚事，连累父亲受罚。

她以为顾荣轩会因此恨上她，可是他没有，在父亲和大哥战死沙场后，他派人将他们尸骨带了回来，不让他们抛尸野外做个孤魂野鬼。

母亲和大嫂当时备受打击，本想一同追随父亲他们而去，皆被顾荣轩救下，并命人对她们时刻保护，此后的日子他更是对苏家多有照顾，否则苏府早在父亲与大哥惨死之时就树倒猢狲散了。

就在她沉思时，顾荣轩已经越过了她，打开一间房门，苏清浅随即跟着他飘了进去。

一进屋，苏清浅就愣住了，这屋内的摆设竟然和她未出嫁之前的闺房分毫不差！唯一区别就是，墙壁上挂满了她的画像！

从她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有她在花园玩耍时的画像，有她出席宴会时饮酒的画像，有她穿着宫装祭祖画像等等，苏清浅数不清屋内究竟有多少张，每一卷画都与她十分相似。

苏清浅眼神复杂，看着坐在桌前认真作画的男人，也不知他画自己那么多画像做什么。

不到半个时辰，顾荣轩便停下手中的画笔，摊开画卷，小心吹干它，苏清浅凑近看，画中的自己，身穿一身大红婚服，笑语晏晏。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在她的记忆中，她不曾穿过这件衣服啊，心中不免纳闷，顾荣轩画这样一幅画是什么意思？

“当年我就不应该轻易放你离开，应该把你关起来，用铁链锁住你双腿，让你你想跑也跑不掉，这样你只能乖乖待在我身边！”

耳边传来顾荣轩低沉的嗓音，苏清浅这时注意到，顾荣轩竟吻上了她的画像，眼底遮不住的深情。

这样一幅本该让她感到受侵犯的画面，不知为何，她看了并无半分反感，可是她竟一点察觉不到他对自己的心意。

除了当年，与游街的顾荣轩匆匆对视一眼，她不曾记得与他有何交集，能让他对自己有这样深厚的情谊，为她做这般事情。

突然，顾荣轩眉头皱紧，额上青筋暴露，一看便忍受巨大痛苦，须臾，他再也承受不住，一个无力，跪倒在地上，脸上血色全无，唇角溢出鲜红的血迹。

看着自己的状况，顾荣轩眼底一片死寂，随后勾唇惨然一笑：

“呵，”他自嘲一声，“也不知我这幅残破的身躯，可否撑到为你报仇的那一天，咳咳...”

剧烈的咳嗽传来，好似要把他的肺都咳出来，苏清浅只觉得眼底发烫，别过眼，不忍再看。

她依稀记得初见他时，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当时，他首次出征，便以少胜多，一举攻下北狄内部，取得了首场胜利。

而那年，他不过十八岁，凯旋之际，骑着骏马在京城游街，高大的身姿，俊美无暇的脸蛋，引得京城女子纷纷朝他丢花示爱。

那日，苏清浅与友人在酒楼二楼，曾好奇探出头去看，哪曾想，正巧与他四目相对，隔着茫茫人海，饶是她也被顾荣轩的容颜震撼到。

如今，游街的美貌少年已不再，留下的只是一个双腿残疾，病入膏肓的可怜人。

之后的日子，苏清浅一直陪伴在顾荣轩身边，她并没有忘记他那句为她报仇的话，她迫切希望有人能替她的亲人，她的孩子，银霜报仇。

可那两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顾荣轩又如何替她报仇，经银霜一事，她不想再有人为她白白送命了，他为她做的够多的，足够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在一个深夜，顾荣轩终于有了动作，竟带领曾经的将士们杀进了皇宫。

赵隽正拥着美人做着美梦，忽得被宫内一片厮杀声惊醒，慌乱披上衣服，丢下美人，在众人掩护之下，打算从暗道撤离。

哪知，他刚走到入口处，就看见轮椅上的顾荣轩，正襟危坐静静等着他的到来。赵隽如何都想不到，顾荣轩这厮竟如此神通广大，不仅轻易攻破皇宫，就连宫里暗道入口他都知晓。

这时赵隽才意识到他已是穷途末路，也不再端着，撕破一直以来儒雅的面目，坡口大骂了起来：

“顾荣轩你这个逆党，朕就知道你狼子野心，一直觊觎皇位，朕当初就应该直接赐死你！”

“陛下不必如此气愤，皇位臣可不敢兴趣，臣只不过，在为苏府枉死的一百多口亡魂讨个公道。”

“哈哈哈！没想到顾爱卿还是个深情之人，可惜啊，你放在心上的女人却看也不看你一眼，嫌弃你是个残废呢。”

赵隽这句“残废”可是触碰到顾荣轩的逆鳞，他手起刀落瞬间，赵隽已经人头落地。

赵隽带着血迹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滚到了林映月的脚边，死不瞑目的双眼就这样死死盯着她。

“啊！啊！来人啊！救命啊！”

看到他这幅惨样，林映月惊叫出声，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朝着轮椅上的男人不停地磕头，嘴里不住求饶。

起初听见宫内动静，她本已经装扮成宫女，差点就要成功逃离皇宫，却被人认出，将她拖至了此处，亲眼目睹当今圣上的死状。

顾荣轩推着轮椅，慢慢来到林映月跟前，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对她而言，却如同地狱来的魔鬼。

“来人，将贵妃娘娘的舌头割了去。”

没有丝毫时间给林映月反应，她的舌头就被一旁将士使劲拽了出来，迅速割去，看着地上鲜红的舌头，林映月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没了舌头看着顺眼多了，贵妃这张脸长得倒是不错，想来就是靠这迷惑陛下的吧，陛下既已去了，您这张脸留着也毫无用处。”

一番刀光剑影，林映月的脸上多了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触目惊心的鲜血，顺着她的面颊流下，让她往日妩媚艳丽的脸蛋，此刻看起来面目可憎。

林映月双手抚着脸，趴在地上痛苦大叫，没了舌头的她，只能发出一些毫无营养的□□。

“统统扔去乱葬岗。”

身旁两个士兵得了命令，大声应下，动作迅速，生怕动作慢了一些，惹得他不快，影响自己仕途。

曾经不可一世的皇上和贵妃，就这样如死狗一般，被人拖下去喂了野狗。

对于方才顾荣轩对赵隽那番说辞，究竟是否真话，苏清浅并不清楚，她不曾记得苏府与顾荣轩有何牵连，值得他为此做出造反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不过能看到赵隽和林映月这般惨状，苏清浅只觉大快人心，她以为家人和银霜的仇，这辈子都没希望报了，却没想到，今日顾荣轩替她完成了这个心愿。

不论顾荣轩真实打算如何，苏清浅都打心里感激他，感谢他为苏府做的这一切。

处理完赵隽二人，顾荣轩便孤身来到了冷宫，苏清浅亦跟了上去，过去了这些日子，不知她的尸体可被处理。

随着破旧的宫门被打开，苏清浅看清了里面的景象，一个清瘦的男人捧着一个罐子，听见动静，那人转过头来，她认得他，是银霜那位对食，他好似在此等了许久。

“你来了，娘娘的遗体就在床上，我已派宫女为她洗漱换上了新衣，我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对于眼前的男子，顾荣轩十分钦佩与感激，若非他，苏清浅在这糟糕的冷宫里，恐怕熬不过去这半年，也或许是残缺之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他希望他能有个好前途。

“谢谢你，要不是你将宫内布局透露给本王，本王也无法快速攻进皇宫，你可有什么需求，本王都可以答应你。”

男子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罐子，眼神宠溺，好似在透过它，看那个胆大娇嗔的女子。

“多谢王爷一番好意，如今我妻子的仇已报，接下来，我也可以完成她的心愿了，带着她，看遍这天下美景。告辞了，王爷，后会无期。”

苏清浅猜的没错，罐子里装得果真是银霜的骨灰，他竟然把银霜从乱葬岗里找出来了，并没有让她变成孤魂野鬼。

没想到银霜阴差阳错，误打误撞竟获得了良缘，虽然他是太监，但这份情，天下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

目送他离开的孤寂背影，回过神，苏清浅看见顾荣轩推着轮椅，慢慢来到她的尸首旁，轻柔地抱起她。

“啊浅，对不起，我来晚了，是我没用，没有保护好你的家人，不过我已将欺辱你的人都杀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辱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可好？”

说完在苏清浅额头上落下轻吻，两行清泪滴在她脸上，往日冷面无情的男人，这一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苏清浅静静站在一旁，看着顾荣轩将她紧紧护在怀里，诉说一晚上的衷情，渐渐无限的悔恨和心疼爬上她的心头。

翌日，顾荣轩将皇位留给义弟，而他却在深夜，替苏清浅和他自己换上了两身喜服，悄悄开启皇陵，抱着她的尸体缓缓进入。

莫说，顾荣轩穿上大红喜服真是俊美非凡，衬得他气色都好了许多，若是忽略他身下的轮椅更完美了。

拜完天地之后，顾荣轩丢开他赖以生存的轮椅，抱着她的尸首缓缓爬进了千年楠木棺材里，与她十指相扣，两人的发尾交缠在一起。

之后，顾荣轩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荷包，放在嘴边轻吻，之后便是棺材板慢慢启动的声音。

直到苏清浅听见“嘭”地一声，棺材板彻底被合上，也隔绝了苏清浅和顾荣轩的世界，不过他手上的荷包，她却感觉无比熟悉。

她应是在哪里见过这个荷包的，而且还是非常熟悉之物，可直至她陷入无尽黑暗之中，苏清浅才终于记起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是了，她曾见过这个荷包的，只是却被她无情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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