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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春-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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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和风抚过。清铃无端声响，茶香袭人。
“区区淡茶，来客莫嫌弃。”
净渝上青莲缠枝的象牙白袖口，曲指提起冰裂纹青瓷壶，为对桌那人斟上茶水。
“既能寻到此处，必是故交之托”她笑语吟吟望着她，言语间是惯常的温声好语，却带了些意味不明的审视。
“狐族向来不问九重事，不交任何人。今日来访，可有大事？”
茶盏落至那人面前，明珂观茶色澄清，恰如青丘初春绽放的新绿，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忍了忍道:“我乃狐族少君明珂，前任少君明夏之妹。”
“来找女君，是因…”明珂沉默片刻，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是因……”
她抬首，目光熠熠生辉:
“是因为狐族大难，求女君助我。”
净渝仿佛早有预料，神色并不意外，温言道:“少君是想找我寻求庇佑，东山再起的？”
“是也不是。”明珂道。
“哦？少君有何想法？”
净渝反倒被勾起一丝兴致，问道。
明珂犹豫不决，低头无意识地捏着指尖。净渝抿口香茶:“但说无妨，我这儿最是忌讳欺瞒。”
:“我想女君也识得阿姊明夏，千年前，她曾言狐族有难，是灭族之难……”
“砰！——”
净渝重重放下茶盏，茶水溅出不少，她不在意似的，拂了拂衣袖，眼中如流星般坠下一丝沉郁，隐入深处，藏得干干净净。
“你继续，不必管我。”净渝轻描淡写道。
“昨日所言，今朝唯九尾狐族灵验。而九尾狐族余我一人幸存”明珂内心发怵，这女君太过严肃，让她不由自主想躲过净渝的眼神，但碍着狐族，只能硬着头皮上。
“所以我来是想请女君助我一臂之力”明珂言语恳切，字字皆是肺腑之言，“重振旗鼓，兴复狐族。”
“重振旗鼓？兴复狐族？”净渝暗暗把这八个字在心底翻来覆去，嚼了嚼。
就凭她？
净渝抬眸审视眼前娇俏的小狐狸，打心底不敢置信。
“明夏少君确实为我故交，她也曾预言不假……不过，少君”净渝平视着她，语气平静，“这与我有何贵干？”
“我……”
关系……明珂还真不知道。
她竭力在脑海中寻找二人关系:“相传女君与狐族交好……”
“那也是与少君阿姊的事了。明夏少君，小小年纪，颇有君王之仪，实在让我佩服，故与之交。而少君，又有何让我为之动容的？”
“我……我……”明珂何曾见过人如此待她，一时焦急，险些拍桌。
她不禁小声嘟囔道:“是阿姊要我找的，又不是我愿意……”
净渝抬手重斟茶水，她在茶气氤氲之中缓缓道:“并非是我针对于少君，只是我先前所言最忌欺瞒，少君一言一行只让我助你。
那么我且问你，狐族大难，什么难？”
她将早已冷却的茶盏换走，从袖口取出一卷卷玉简，摊开，捏着茶盏一角，茶汤连叶尽数洒在玉简上，明珂忙提袖挡住泼洒的茶水。
玉简见水，霎时，蝌蚪大般的字浮现在两人眼前。
“小狐狸，你还想瞒我什么？”净渝望着明珂，似笑非笑道。
“我……我本意不是如此……女君莫怪。”明珂瞧见玉简上浮现的字，大惊失色，玉简上赫然呈现狐族灭族的事情经过。
她不由得偷偷瞄净渝一眼，偷偷揣测起来这人的身份。
阿姊托眼前人是何等身份，如此神通广大？
明珂当然想不通，毕竟她到此处全靠阿姊留下的遗言。
不过，明珂沮丧地低下头。
青丘狐族……
“…往南去……”火光冲天中，族人拼死将明珂出，在即将被火光吞没之际，族人交代了死了尚有千年之久的阿姊的遗言，“往南去……去……去寻……女君……”
“唉……狐君英明，你阿姊聪慧，怎么就你这只小狐狸半天转不过脑袋？”
听到话，明珂忍不住再瞄眼上头清冷的女子，再结合女子方才所说，她似乎有了个猜测。
六界能称为女君，并且与阿姊交好的，似乎也只有那位……
净渝抿了口茶，抬眼与明珂视线交汇，无可奈何道:“不归客的名号，你总是听过的罢？”
不归客！
明珂愣怔，久久不能晃过神，反应过来却有点欲哭无泪。
谁知道阿姊结交的是不归客，这给她几个胆，也不敢往这上猜啊。
:“不……不归客？！可是不归客……”
“是啊，在少君，世人眼里，我应是个人人可诛的罪人。”净渝勾起抹讥讽的笑，眼中薄凉，“可惜啊，好人活不长，祸害留千年。
明珂汗颜，呐呐道:“不敢…不敢是罪人。”
净渝的笑凝了片刻，似是触动了心事。
她垂下晦暗不明的眶，隐去阴霾，道:“不过是当年与你阿姊的往事，致使如今的恶名罢了。”
翠竹影动，乳燕哭啼，犹如恍若重回当年。
大战方歇，百废待兴。
净渝伫立在最高处，脸颊被残阳沾上一抹红，重重云海之中，金光斜斜透过，一束极细的光线投入废墟中。
“百鬼已渡，千妖伏诛，万魔臣服，从今往后，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她这般对众生说着，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一遍又一遍。
她企图说服失了至亲至爱的人，劝慰为曙光牺牲性命的亡灵，好似那些熬了一年又一年的绝望，无助，苦海中沦陷了一遍又一遍的执着，会随着山川草木，秋枯春生中淡化，直至忘去。
苦难终会过去，众生迎来的，是希望，是光。
“我乃不归客。”
净渝俯视人间众生，众生待她如神祗。破执反手执在她身旁，剑锋折射冷光，削去她眼中不可掩藏的悲痛，余清冷于众生心中。
她身后是半轮日晖，恰恰停在净渝顶上，淡淡光辉映照脸庞。
“那战我失去了我毕生最为重要的人，却也得到了毕生的荣光。”
“我被人们当作神，日日供奉，同时，我必须满足人们无止境的**。”
净渝话语中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她是从未没有亲身经历过的第三者。
明珂浑身猛颤，她听狐族智者说过，千年前逢人界改朝换代，六界动荡不安，各路妖魔精怪纷涌而至人界为非作歹。
佛者遣不归客下凡，遇神界神尊普渡众魔，点化众生。
曙光即将迎来的前一战，总是格外的黑暗。
那战死的神佛仙道，不计其数。红莲业火整整焚烧了七天七夜，成千上万的鬼魂投入苦海，血海翻涌不停歇。
存留下来的，便也成了人人敬仰的救世主。
净渝用茶匙从茶则中，将茶叶小心翼翼拨入冰裂纹青瓷壶中:“你阿姊亦因那战闻名，后荣登少君之位。”
她犹记女孩册为少君时的模样。
“师父！”
女孩笑靥如花地冲唤着净渝。
女孩一身少君朝服，尚存稚气的脸上努力扮出君王的威仪，对着天地，她高高仰视女孩，女孩庄重肃穆的神情向她的子民宣誓
“少君明夏，以一生，世世佑我狐族！”
“我有一至亲人，被人谋害致死于那战。不久，你阿姊亦被人害死。”
“我想为她们讨回公道，却入了他们杀我的局。”
桃浪三月，燕啼莺鸣，和煦春光乍泄，净渝眼里一片寒霜，轻蔑又憎恨，她恨死了杀了她至亲人的人。
她不要上天给予她的荣光，孑然一身，日夜在黑夜与白天之际游走，追求所谓的真相。
血海地狱，百鬼夜行，有什么可怕的？
最可怕的还是人心险恶。
“不归客神魔勾结，实属大逆，有违天道，则令夺其神格，受轮回之苦！”
九重之上，她愤恨怒目而指责众仙庇佑杀了她至亲人的人，却未料到，等到的是拍案定下了她的罪。
她不服。
凭什么？
杀上九重那日，人间正是风雪天。她一袭红衣，鲜艳花钿显得净渝妖孽无比。
“我只求个公道。”
“今日谁阻我，死。”
净渝只单薄一人，破执剑划出她与众仙的界限。她神情麻木，轻轻扫过四周，那无形的威压让众仙险些滑跪。
砭骨寒冷，毛骨悚然。
破执剑冷光现，当即狂风大作，众仙抵抗不住，皆是摇摇欲坠。
“净渝！回头吧……”文伽哭得不成样子，“回头吧，我们还在，我信你！——”
我也想啊。净渝在心底绝望地纳喊。
可你们太过分了。
香茶热气氤氲扭扭捏捏往上，终是湿了净渝眼，泛起一片红晕。
是怪罪，是孤寂，是无可诉说的委屈。
“我日日忏悔，夜夜恸哭，而杀她的刽子手在嬉笑玩乐。”
“天道叫我和光同尘，佛者劝我慈悲为怀。如今这局面，这是我想的吗？！”
“杀了她一个还不够吗？！既然想要我死，又何必折磨我？硬生生往我身上泼去脏水？！”
她厉声质问着文伽，及众仙。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言……”文伽的声音淹没在刀光剑影中。
不知谁捻诀变出千把乱剑浮于空中，刀刀剑尖锋利，尽显杀意，状如莲花散开，向净渝刺去。
“刷刷——”
净渝侧身躲过左旁，脚尖踩住飞来的剑，借着脚力一蹬平身而过。
她落下声轻笑，不屑道:
“小小仙子，竟也配杀我？”
净渝两尖轻点莲池，泛起涟漪，落下一掌直劈向捻诀的仙人。
“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慈音——”
”住手。”
佛光射破云海，众僧诵经声起，佛者曲指抵下那一掌，悲悯俯视众仙。
众仙见来者为佛者，纷纷松了口气，直呼我佛慈悲。
“慈音，你知我来意。”
佛者双手合掌，叹道。
净渝止步，淡漠的神情微扯嘴角，无尽的讽意，剑锋在汉白玉阶划出一道痕迹。
“我偏要走这不归路，去看看”净渝闭上眼，动用全身的法力，汇成一击，击破重重幻象。
“这条路倒底如何不归。”
她恍若未闻，满眼都是高高俯视众仙的那个人。
那人永远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他偏过头，无声地对净渝说了些什么。
净渝渐渐握紧了破执剑。
“嗖！——”
众仙急匆匆化作惊扰的一团鸟雀扑翅飞走。
大量的血迹喷涌出，溅在她白暂的面庞。
众仙惊叫，万灵惧逃，山河摇曳。
净渝随手抹了脸上的血迹，头颅滚在一侧。她眼里终于含了笑意，转过身，挑衅般勾起一侧嘴角，直勾勾望着佛者。
霎时金光大作，佛者念诵经文，句句梵文如同枷锁，困住了她，包于红衣。
净渝至始至终未反抗过。
转瞬金碎隙伴着红点，淹入云海之中，只余她低低一声叹息
“何必……让我来这世间。”
明珂无端发觉凉意袭来，一个抖擞。
她拈起一枚青梅，咬了半口，含糊不清:“狐族只剩我晓得女君……的事，女君尽管放心。只是女君，你讲这些与狐族大难有何干系呢”
净渝搁下茶盏:“因为这正是大难的起源。”
明珂肃然起敬，挺直腰板。
净渝看着有趣，没说什么，接下去道:“我当年突失至亲，悲痛难耐，自认我负她，夜夜长跪佛堂前，偿还功德，替她赎罪。”
明珂:“那我阿姊呢？”
“……明夏？”
净渝揉了揉疲倦的眉头，道:“你们所说的狐族大难，确是出自她口，但那日她紧匆匆来找我，说一仙人托梦于她，传狐族有难，她求我陪她回狐祠一验真假。”
“如今想来，我懊悔不已。倘若当初我拒绝了她，是不是她亦能存活？”
这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净渝心里，搬不动，移不走。
“她和你父亲母亲密谈了好久……我等啊等，等得日头都下沉了，也没有等到她。”净渝说，“我等得困倦不已，实在不耐烦，便顾不上礼数，破门而入。
“可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后来我在狐祠寻到她时，才知道她给我下了咒，困住了我。”
“她死了。”
明珂呆呆地。
净渝陷入回忆，出神地呢喃:“你阿姊给我下咒，困住了我……”
净渝执着破执，冷光一路横扫过去，伤重数十人，剑锋一过，撂倒一大片狐祠守卫，她气急败坏踹开门，就看见明夏倒在血泊之中。
一瞬间，净渝慌怔在地。
明夏瘫在牌前跪拜的蒲扇上，蒲扇上，血泊中，她眼睛睁得老大，直盯盯瞪着净渝，落下两行血泪。
净渝扑过去奋力握住她存有余温的手，明夏还想笑，却被净渝打断了。
“我带你去找医师！”净渝一把抱上明夏，顾不上礼义规矩，躲过一脸震惊的守卫和循声而来的狐君狐后，一路狂奔。
“没……用……了。”明夏强撑着一口气，终究扯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瘦如枯骨的手拽紧衣袖，用尽全力扯下一块香妃色布料，张口挤出几个破碎的字，“女……女君，我求求你……求你……”
“来……来日……狐族……大难，阿妹……愚钝…望…护……。”
“好，我应你，你撑住。”净渝一路狂奔，她急死了，明明近在咫尺的医师处，却变得远在天边。
“我…我去…陪…舒…舒…意…了……她……她在不墟……寂…寞你……好……好……活……着……”明夏得到了承诺，释怀一笑，道:“如…此…便……好……”
你好好活着。
“后来……”
净渝顿了一下，“后来我日日在想明夏生前言行举止，总觉得怪异寻常，让我不得不起疑。九尾狐乃上古神兽，你阿姊又位居少君，寻常妖魔杀不了她，是什么人或是东西她如此讳莫如深，就连死时也不肯与我说。”
“我初以为狐族大难是个幌子，毕竟明夏所擅非此。”
净渝指尖在泛如白玉的玉简上点了点:“狐族忤逆神明，降下天火，这与两千年前明夏所说丝毫不差。”
“天火所降，如言出法随，所焚之处，无人生还。”
“而少君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心中没数吗？”
净渝一句话犹如湖面投入石子，掀起惊涛骇浪。
“砰——”
清脆声响。
明珂惊讶之余，一时不慎，竟将搁在身旁的茶盏所撞倒，摔碎在地，四分五裂。
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可是青丘全族耗尽最后一丝灵力，才从火光中，跌跌撞撞出来后，被人放至这里的。
对啊，若是言出法随，不管上古神兽还是大能，她都应与族人一起烧死。
显然，□□，是有人故意陷害的！
“九重琅嬛阁有书记载，有阵法如是:取五行之火，融纯阳之气，汇凤凰之灵，阵启似天火下落，属禁术。”净渝见明珂想通，适时开口道。
净渝每说一句，明珂的预感就强上一分。
世间什么样的人才能动用禁术？
眼前的人，还有……是九重众仙。
“是……”净渝忽地起身前倾，指尖抵住了明珂未出口的话。
“在这里，能不言便不言。”
净渝站起身来，朝檐下眺望。檐下烟雨漂缈，池边点点落起涟漪
竟是下起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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