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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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的夏天来的毫无预兆且异常凶猛，明明上周身穿长衣长裤都还能感觉到丝丝凉意，这周的刚开始就让人穿短袖短裤都热的冒汗。

沈薇从人山人海的菜市场挤出来时，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丝质的上衣也被汗水所浸湿，紧贴在皮肤上，那潮湿的粘连感让她很不舒服；原本此时她可以坐在菜市场一旁的木椅上休息一会儿，但考虑到那个依然把自己紧锁在屋的儿子，沈薇也没时间在这里逗留，一鼓作气的提着满满当当的果蔬往家快步走去。

幸而菜市场离家不算太远，可以让手中提满重物的她一口气走到小区大门；等她将手提袋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打算休息一下时，抬眼便看见一辆深灰色的高级轿车正停在自家单元楼楼下。

看到车辆时，她先是愣了一下——毕竟在他们这种老式小区里，不可能有谁负担得起这种高级轿车；但在看到那熟悉的车牌号后，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重新提上袋子，快步向轿车走去。

深灰色的轿车里，洛元坐在车里愣神——眼前的一草一木还是和之前看到的一样，但现在却已物是人非。

故地重游；前不久，就在轿车旁的空地上，一座深蓝色的灵棚拔地而起，将他的爱人永远埋葬进了那失去了颜色的相框中，所有曾经的美好最终都定格在了那淡然的微笑中，从此再也无迹可寻。

即使已经过去了1个月，洛元依旧感觉心上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去一角，伤口血淋淋的暴露在外，且至今没有一点愈合的迹象。

他不停告诉自己要习惯——因为怕是今后很长的时间，他都会是这种操蛋的状态；与其每天要死要活，不如和它共存，起码周围的人会放下心来。

想到这，洛元透过车窗看着眼前这栋破败的老旧楼房，这是他此次的目的地——里面困着一个和他同样伤心的人。

而他的任务，是将对方带出回忆的阴影。

调整好情绪，洛元拿起放置在副驾驶上的公文包准备下车；结果刚一转头，就看见沈薇提着一大袋蔬菜步履匆匆的从小区外走来。

“看到车屁股我就知道是你来了，恰好我刚买菜回来，一起上去吧。”将手中的袋子提了提，沈薇笑着说：“今天白言也在家，买了一些他喜欢吃的菜，你和他口味相近，应该也会喜欢。”

接过对方手中的袋子，看着眼前这个充满亲和力的长辈，洛元也露出了对方熟悉的微笑：“小洁以前经常说咱妈做的菜好吃，心心念念这么久，今天终于有口福可以品尝到妈的手艺了。”

“这孩子，无怪乎小洁每次都说你嘴甜！”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是恭维话，但洛元的赞美还是让沈薇很是受用：“我的手艺我自己知道，自然是比不上你经常吃的那些山珍海味；之前你和她的工作忙，每次来时都没吃上饭就走了，这次终于有机会了，阿姨也好好的给你露一手。”

注意到对方的称呼，洛元理解对方的意思没有点破，再开口时，已经从善如流的改口道：“那我就期待阿姨的手艺了！”

穿过老旧的楼道回到家中，沈薇让洛元先在客厅休息，她则提着那一袋子蔬菜进入了厨房。

“阿姨，我今天是来找白言的，他在房间里吗？”环顾了整间屋子，没看到以往那个活泼身影。

“白言啊，那小子应该还在房间吧。”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沈薇皱眉看向那房门紧闭的卧室；“那天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余时间就没见他出来过，幸好现在是暑假，要不我还要头痛怎么和他班主任说明情况。”

看着紧闭的房门，洛元也眉头紧皱——看来事情远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我想去看看他可以吗？”指了指白言的房门，洛元低声问道。

沈薇斜靠在厨房门边，没有回答洛元的问题，她用探究的视线打量着对方，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平易近人。

对方的表现让只见过她和蔼样子的洛元暗自惊讶，随即反应过来身为体制内的管理阶层，很难说之前的和蔼可亲和现在的正颜厉色谁才是她的本性。

当然，身为腾云集团目前的掌权者、被称为商战场上的‘煞神’的洛元在最初惊讶一瞬后，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面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态度不卑不亢的任由对方打量。

看着洛元沉着冷静的模样，沈薇有些赞赏——虽然自己从事的是教育工作，但也和不少商业人士打过交道，虽然对方比起那些久经商战的老狐狸来说还稍显不足，但这份荣辱不惊的从容和淡然也是他这个年纪少有的，腾云集团有这样的管理人未来发展应该也不会太差……就是可惜他们两家算是有缘无份了；想到这，她收起审视的目光，重新露出之前那温和的神情：“言言一直都很喜欢你，知道你来看他肯定会非常高兴；你们就先聊吧，我把饭做好了叫你们。”说罢，转身回到了厨房。

目送沈薇进了厨房后，洛元才迈步向白言的房间走去。

砰砰的敲门声将白言从睡梦中唤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窗帘缝隙中透出的阳光判断，他又一次睡到了中午；想到梦中那美好的场景，白言很想闭上眼睛再次回到那快乐的梦中世界，但门外不停歇的敲门声却让他不能如愿。

以为是沈薇在外面敲门，白言没有多想，睡眼惺忪的打算换好衣服后再去开门：“妈，等一下，等我把衣服换好。”

“言言，是我；阿姨在厨房做饭。”听着白言比平常稍显软糯的声音，洛元推测对方应该刚刚起床。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对方的痛呼声，然后是一阵手忙脚乱的脚步声；等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房门前，下一秒猛然打开的房门里出现了满头大汗的白言，而他下巴处有一块明显的红肿。

“元哥怎么来呢！？”揉着泛红的下巴，白言对洛元的到来很是惊讶：“现在才刚刚到中午，你今天休假吗？”

“我提早几天将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今天是带薪休假哦。”看着对方呆呆傻傻的模样，洛元忍不住伸手将那本就凌乱的头发揉的更乱了：“给，今天经过糕点铺时，想到你喜欢吃橘红糕，就给你买了一点。”将点心递给对方，洛元进入了主人头发更乱的卧室。

看着洛元四处打量的视线，向来脸皮比较薄的白言羞红了脸，手忙脚乱的将乱丢在电竞椅上的衣服抱开，给洛元腾出可以入座的位置，顺带将桌面上的书堆移到一旁，让房间看上去不至于太过杂乱。

将包装精美的点心盒放到书桌上，白言坐在床边好奇洛元今天过来的目的。

迎着白言疑惑的视线，洛元的态度依旧淡然，他没有直奔主题，而是问他最近的情况，仿佛今天只是来串门的亲戚一样。

白言回答这些日常问候的时候，心里的疑惑更胜了——他不觉得对方今天专门腾出时间过来只是为了聊些家常。

看着白言谨慎的小表情，洛元不由的笑出了声：“言言，你不需要这么防备我的；你是小洁的弟弟，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被对方戳穿，白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他知道洛元不会伤害自己，但却控制不住的立起周身的尖刺，用攻击他人的方式来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就像前天他和妈妈的争吵，他明明不想这样。

想到这，白言的目光暗淡了下来。

看到他这一幅如同受委屈的小动物模样，洛元不由的叹了口气——幸好他今天来了，要是再晚一点，怕是这属乌龟的孩子又要完全缩回自己的龟壳里了。

意识到这一点，洛元也就不和他打太极了，直言道：“白言，我今天是来专门看你的，顺带问你一些事。”

听到对方对自己出称呼，白言也神情严肃起来——自两人相识后，洛元大多数时候都是以‘言言’这小名称呼他，很少用‘白言’这个大名；而对方每次叫他的大名，就证明两人之间要进行一些严肃的对话。

“是关于姐姐的吗？”考虑到两人之间的关系，白言下意识觉得这场谈话的主题会和他姐姐白洁有关。

“是，也不是；起码不全与小洁有关。”洛元并没有全然否定，继续说：“你的那个学姐……就是小洁朋友的妹妹，她告诉我你最近情况不太好，天天足不出户的将自己关在房子里，连期末考试都没去参加。”他眉头紧皱的看着对方：“虽然我能理解这事出有应，但你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了，今年下半年就升高三了，现在还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忽略学业的话，一年后的高考怎么办？”

面对严厉的洛元，自知理亏的白言埋头不敢看对方：“……我有让妈妈把期末的卷子和学习资料拿回家复习。”

虽然理亏，但不呛一声实在不符合高中叛逆期少年的身份。

对于白言的话，洛元挑了挑眉——平时白言在他和小洁面前乖的像只小猫，这点点突如其来的叛逆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这时候的叛逆反而是间好事，证明他还能自己独立思考，没完全被负面情绪所捕获，这让他的后续开导工作也能轻松一些……洛元欣慰的想着。

当然，欣慰归欣慰，犯了错还是要说；凭借自己在商业战场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要是还制服不了一个没出社会的愣头青，他就可以提前告别自己集团总经理的位置了。

洛元回想了一下自己和白言同岁时的心情，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语气：“言言，我认为你知道在家学和学校学的区别；如果你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也能取得同样的成绩的话，我想伯母应该早就为你办理休学手续了。”虽然用词依旧严厉，但语气比之刚才温和了许多。

两人之间的氛围自洛元主动退一步后从长辈对后辈的训导变成了导师对学生的教育；这让白言舒服了很多，也更愿意放下防备，与其交流。

“但我是走艺体生路线，对文化课的要求没那么高。”白言偏了偏头说：“而且我的文化课成绩已经达标了。”

“是高一和高二的成绩达标，不是高三。”洛元纠正；他瞥了一眼被扫到桌沿边的试卷，毫不留情的继续说道：“而且你没参加高二最后的期末考试，所以你高二的学习有没有达标现在也是未知数。”

“……”白言承认自己有被伤到，他打算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但我之前的摸底考试成绩不错。”

无视对方最后的挣扎，洛元毫不客气的补上最后一刀：“你也知道那是那是摸底，而不是期末。”

反抗无果，白言有些泄气的仰倒在床铺上：“所以，元哥今天是因为我不去上学的事来的？”

“当然不是，不上学只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你将自己封闭在了这小小一间‘闺房’里，而这才是我所担心的。”拿过一旁的复习资料，打开第一页上的乱涂乱画让洛元眉头紧皱。

白言用手背捂住眼睛，低声笑了出来：“闺房什么的，元哥你不会真把我当成女生了吧……”等笑声停止，他才缓缓从床上坐起，看着洛元的漆黑眼瞳中没有丝毫笑意：“元哥，我才是不理解你，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快就从她离世的痛苦中走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般过来劝我不要沉浸在悲伤里……明明她才走不久。”

并没有被白言的异常表现所吓到，洛元神情依旧淡定：“这也许是成年人的自律；比起已经过世的人来说，活着的才更加重要不是吗？就像你一样……”他起身走到白言面前，居高临下的目光中带着一点审视；就在白言承受不住他带来的压力想躲闪开时，他俯身捏住了对方的脸颊将对方固定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你是她最珍视的人，也是她最放不下的人；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所以为了让她走的安心，我必须得来帮你从这种会毁了你的情绪中走出来……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她。”

“……”被逼直视对方那凌冽的目光让白言很不舒服；虽然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但仅凭外人的三言两语确实很难让他从失去挚亲的悲伤中走出：“怎么可能会忘记……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就连这个校区、这条街、这个城市……几乎都有她的身影，这让我怎么去忘记。”

早就料到白言反应的洛元对目前尽在掌控中的局势感到非常满意；他慢条斯理的放开了白言，重新坐回电竞椅上，将那盒包装精美的点心拆开，拿出其中一块递给白言。

原本以为会继续挨骂的白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小心翼翼的接过了糕点。

“既然熟悉的环境忘不掉的话，那就换个环境试试。”洛元动作优雅的咬了一口精巧的点心，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开口说：“泰国、印度、日本、韩国，这边走完了还可以去欧洲那边，比如英国、法国、瑞典这些都行，实在不行的话美国也可以……”

“噗。”白言被他如同报菜名一般报出的各个国家名所惊到，刚咬一口的点心不注意间卡进了气管，白皙的小脸憋的通红，止不住的发出咳嗽。

“这么激动吗？不用这么高兴的，反正有两个月的暑假时间，你要是想的话我们可以都走一遍。”看着白言眼泪都快逼出来的可怜兮兮的模样，洛元上前帮忙顺了顺气，嘴上却继续说：“周游全球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顺带我也可以给自己放一个长假。”

好不容易顺过气，白言差点又被对方的话吓到背过气去；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他赶忙阻止对方继续胡说八道：“行了行了，远哥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开玩笑也不用说的这么离谱吧；大清早的，我差点以为我还在做梦了……”

“不早了，都到吃午饭的时候了，阿姨饭都快做好了。”闻到空气中传来的饭菜香味，洛元将白言从床上拉起，两人并肩走出了房间：“而且我从来不会开玩笑。”

白言停下脚步，他看着转过头的的洛元，表情古怪：“不是开玩笑……那你意思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我的签证许可都已经办好了，工作也都交接的差不多，现在就等你准备好了。”洛元一脸理所当然，仿佛没什么问题。

而白言表示问题大了。

“什么叫没什么问题啊！？你莫名其妙的过来通知说要环游世界，这换谁不吓一跳啊！”白言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搞的措手不及：“而且我原本打算这个暑期好好复习，预备高三的课程，你现在突然给我说旅游什么的……”

“你现在学的进去吗？”洛元打断了他的辩解，拿出之前他在资料上乱涂乱画这件事说道：“你要是能学的进去那就不会有课本上的涂鸦了；你看看你在上面的涂鸦，你笔下画的是谁你认的出来吗？”

白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看着又兀自沉寂下去的小孩，洛元叹了口气：“言言，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也知道你现在的困境，因为这些同样困扰着我……我和你一样被情绪所困扰，觉得这个城市到处都是她的影子，让人连遗忘都无法做到。”说到这，他发出一声苦笑：“就当是为了我们、为了我，言言，我们得从这个城市出去走走了。”

虽然知道这是对方安慰自己的话术，但白言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而这才更加让他难过。

“……国内不行吗？为什么非得是国外？”无法面对亲近之人难过的表情，白言最终选择的妥协。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洛元如同川剧变脸般迅速收拾好表情，恢复了最初的淡然，拉着对方向客厅走去：“你忘了她之前是干什么了的吗？身为腾云集团的顶尖销售，她国内哪个地方没有去过；我之前当实习生时，她可是带着我将祖国的大好山河全走了个遍。”

交谈间，两人已经来到餐桌前，洛元看着桌上非常具有烟火气息的家常菜感觉食指大动；确认沈薇还在厨房忙碌后，他小声对白言说：“而且你不是未来想从事服装设计吗？虽然设计艺术这些情况我这种俗人不太懂，但目前这方面西方比较领先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你暑假过后就进入高三、一年后就要参加高考，现在可以提前物色一下大学，为你未来一年的学习定个目标。”

“……我没打算出国留学。”

“我知道，你的目标是A大。”洛元捏了捏白言肉肉的脸颊：“但A大的设计系并不出彩，你现在还有时间再考虑考虑；就算最后你依然不打算出去进修，提前开阔一下眼界也总归是一件好事。”

看着白言开口还欲说些什么，洛元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好了，就这么决定了，阿姨那边我去会和她沟通，你安心准备就好；签证那边要是有什么需要你的地方我会通知你的。”说着揉了揉对方细软的发丝，迈步进入厨房去给沈薇帮忙，彻底断绝白言想要继续商讨的打算。

就在白言坐在餐桌前独自郁闷时，他看到已经进入厨房的洛元从门沿边探出头来，压低声音，用夸张的嘴型说：“记得带好‘衣服’！”

“……”

白言回想起之前对方伤心难过的模样，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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