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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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许是昨夜将下过雨的缘故，空中阗满的凉意还未褪去，便觉着阴湿粘腻。

向如君拢了拢濡湿的衣袂，匆匆朝内省去了。

早在殿试前半月，仪鸾司便前来传过话，太乐局和鼓吹局更是早就候在了那琼林苑，而今放榜贴宣新科进士已定，她们便是要赶着去了。

今年的琼林宴甚是不同，内省不少人念不休，大意是些欣幸皇恩，由如获至珍云云。

只因她们这些作内省的女官禁与外官相交，大都一生效劳于后宫嫔妃之中，于这琼林宴盛名，也就听听作一言耳旁风，哪还有心思想着一睹风采？

向如君将从苑门行过，便听前传来道圆润的女声：“我正打算去柔仪殿瞧瞧，你这就回来了。”

司乐刘暮雪侧身避开匆忙而行的宫人小跑着来，地还潮着，柔软的裙裾被浸染了片污色，日光此时才从阴云中照拂而来，撒了好些碎光。

向如君瞧是她才微微笑了下：“你来寻我做什么？仪鸾司不是赶着叫人去琼林苑候着，那才是要紧事。”

“时辰还早着，慢些也无妨。”刘暮雪约是受了凉，哆嗦了下忙紧紧挽住向如君的手，却朝柔仪殿的方向瞧了眼，低声问道：“贤妃娘子召你可是说了什么？将才见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金黄的日光如蝉翼般轻柔的打在青瓦之上，便将宫墙的森冷之气挥散了许多，可风依旧是刺骨的凉，便不知将这晓春捎来的暖和赶往哪去了。

向如君看向自己被冷红的指尖，下意识捏了捏：“等着琼林宴一过便是太后寿辰，又是一年开恩宥免，届时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乱子。”

刘暮雪闻言一愣，下意识又朝柔仪殿的方向瞥了眼，不由叹气遂忙移了话：“对了，我此前还疑惑着为何今年这琼林宴使官家赏了份薄面，昨夜听了郑尚仪的话才知道，原是跟今年状元有关。”

“状元？”向如君随口一问。

刘暮雪清嗓干咳几声，佯装一副神秘地眯了眯眼：“就连郝省事都没想到，今年这状元可是那关国公的曾孙。”

“关国公？”向如君讶然了瞬，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眼，不禁压低了声：“我都许久未曾听人道起过了，少时还常听人念到。”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将进宫由林尚宫教学时那会，官家身边那位中贵人前来训示过，便是借着关国公给人打的醒，不过也是需承颜候色，勿好管闲事罢了。”

“这样说起来倒觉着奇怪，关国公作一代时贤儒将，在这宫中竟成了人人闭口不谈的禁词，是否因痼疾而逝便变得越发诡谲怪诞。”刘暮雪这话将落，叹气还未至半，便被向如君抵了下，“你这话说的什么？当心被听见了让人治你的罪！”

刘暮雪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这只有你我二人，你又不是旁人，我怕什么？”

向如君看了眼从宫廊转身踏入甬路的宫人，听她这话调侃说：“这不就来人了。”

她凝视着宫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宫墙转角，面上揶揄的笑意渐渐淡了去，渐而抿平的唇角莫名透着一丝默然的严肃。

向如君回过头，望了眼尚书内省的方向轻声道： “这皇宫瞧着空旷，总有天光也探不到的地方，谁知什么东西藏在里头，稍不慎碰上个‘梼杌’，那才是遭罪。”

日光又渐渐黯淡了些，风依旧是凉的，拂得耳朵有些疼。

·

“我这正准备去柔仪殿将你接回，哪有随心放赖于人的道理，这贤妃娘子倒是仗着圣宠越发骄纵了。”

郑尚仪又将手放了回去，转身带着向如君去了内屋，“同我说说，贤妃娘子这次又发了什么难？”

内屋的窗关得严实，便没了那股刺人的凉风，向如君捧着盛着热茶的建盏，寒凉的手渐渐得了些暖意。

她摇了摇头：“这倒没有，都过去了些时日，她早就不记了。”

郑尚仪闻言顿了下，她盯着向如君瞧了会：“这在柔仪殿歇了一晚，怎么就变了副说辞？贤妃娘子是给你下了什么药？”

茶水依着郑尚仪的动作往外溢，落在衣袂上成点不断往外蔓延，她瞥向向如君的脖颈，隐隐带了些嘲弄的意味：“这上的淤青不知多久消散，这救的外人不知怕以是个狼心狗行的。不过人家高我们几头，是主子，这主子发脾气，我们作下人的还能说不好？”

建盏内的茶水消了半，向如君的身子也随着暖和了许多。

她抬目看了眼郑尚仪，遂又呷了口茶水。她知晓郑尚仪气的不是贤妃娘子对她如何，是贤妃娘子掐的不过是拂打了尚仪局的面子。

但到底也算得上是场连累。

而这场意外恰好在殿试当日，后宫不知怎地闹得乱七八糟，混混沌沌，只听得见一声：“不好了，贤妃娘子落水了！”

向如君垂眸看向腕间一条擦伤微微抿了抿唇，她心中是有后悔之意，甚至生了不少怨念。

每每透过铜镜看见脖颈上的淤青，不免想到贤妃娘子狰狞的面孔：“你救我做什么！”

想来不免头疼，向如君摁了摁眉心，耳旁还嗡嗡环绕着郑尚仪的声音，她只得抢问道：“我们何时起身去琼林苑？”

郑尚仪推开窗往外瞧了眼：“等着后宫那些娘子前去了，我们便动身。”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件事，得知会你一声。这琼林宴不过是去瞧个眼福，咱们都得听许宫使何时发话，便是要赶去那御苑北的金明池，官家和那些娘子都会在的。”

先前窗外黯淡的日光不知何时变得杲杲，像铺了层薄又软的金黄，向如君瞧着忽然瑟缩了下，便应了郑尚仪起身出了内室。

将才跃进的风依旧带着些凉，刺得颤意还攀附在她的脖颈之上，尤其是那处淤青，好似比风还凉。

动身时约莫已近辰时，刚行过宣祐门便听前有人压低了声：“这贤妃娘子今不知怎地，竟然也允了去金明池，我听人说，当时瞧着可急切了，一直催着呢。”

“打今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贤妃娘子也会为谁着急？记得去年官家受了点风寒，可就贤妃娘子一声不吭，若不是都这般喊着，我倒真以为宫里头有位不问世事的高僧。”

旁有人跟道：“话是这般说罢了，可贤妃娘子偏就得了官家圣宠，再如何官家都由着去了，这中是祸是福都得自己受好了。”

这话将落，不知怎地就陷入片刻的沉默，未几，不少小心窥看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向如君身上又匆匆划过，一时悄无人声。

刘暮雪瞥了眼唇角扬起片嗤意，她提着嗓子拔高了声：“我记着我入宫时有段时日还曾受过向司籍教学，也算是半个师父，如今消去不过十个年头，怎就变得愈发忘性了？”

她这话一收，便只听得一时踉跄张皇又崭齐轻踏的脚步声。

向如君无奈笑了笑，她轻轻地抵了下刘暮雪：“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她们这也没说什么，你这不赶着替我自认？换而言之，倒也在理，我们虽比那些宫人位高，却是不比那些娘子们的，始终尊着主子与下人的规矩。”

“我要不说接下来那话头便是你了，我可不愿听。”刘暮雪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又满是好奇问：“话说回来我倒是好奇，贤妃娘子因着什么急切，难不成这金明池小宴里有她想见的人？”

向如君忽然愣着慢了下步子，刘暮雪还说着才惊觉她落下了：“你怎么了？”，她问。

向如君眨眼回过神，摇头松了口气：“可能是近些日子没休息好，总觉得困顿。”

她瞧着还真有些疲倦，唇色浅了许多，眼下是片极淡的青，鬓边的碎发毫无章法的交错，好似捧了朵凉风。

·

“向司籍。”

刚赶至御苑便见东侧疾步而来一人，向如君略微顿了下：“流月？”

流月紧蹙着眉头，看着又愁了许多，她约莫是来得匆忙，还喘着气。她忙着福礼道：“我家娘子让你去见她。”

末了又道：“奴婢替娘子先给向司籍赔罪，麻烦向司籍了。”

向如君在心中稍稍估摸了下，她离柔仪殿至现在不过半个时辰，忽然又记起刘暮雪的那话：难不成这金明池小宴有她想见的人？

她忙快了些步子，来时听着说急切私以为会梳云掠月，尽善尽美，待见了才不禁愕然，遂叹了声气接过流月递来的袆衣：“怎么不穿？别看这天入了春，其实还冷着。”

李贤妃虚靠在榻上，支出的手借着榻边随意垂着，像是成了片在枝干上轻飘的败叶；她应是本就白皙的肤色，早已变成了近乎病态的苍白。

闻声她终于掀起眼迎了些生气，视线却越过向如君看向她身后候着的流月，还未开口，便被向如君抢了去：“我执意要来的，娘子也别怪她。”

李贤妃看了眼却转身面对着墙去了，袆衣便从她肩上又滑落下来，她半睁着眼眺着榻上雕刻的图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可胡说，我知道，你这心里是恨我的，恨我将我看成白眼狼，巴不得离我远远的。我也知道，宫里头都是这么认为的。”

向如君又将袆衣提了提盖住她的肩，却怔着看了片刻，她眨了眨眼以为是错觉，这袆衣于李贤妃似乎并不合身。

“娘子怎么想着先来金明池了？这一路静得很，大家都先去琼林苑露面了，要不我陪着娘子去看看？”

向如君等了半刻，见似乎得不到回应，正欲起身退离却见李贤妃忽地坐起身，她望着向如君怔了片饷：“你代我去见一个人。”

李贤妃似乎有些紧张又激动，却又带着丝惧怕，连抓着她的手都不住发着颤，她脖颈上因极力压抑着什么而暴起的青筋好似下一刻要被拧断。

向如君便又朝她靠近了些：“娘子你说，要我见谁？”

李贤妃终于将嗓眼提着的气舒缓了出来，额间已然泛起细密的汗，她大口喘着，呼出的热气扑在向如君耳侧，拂动了她的碎发。

“关国公的曾孙，今年殿试状元，关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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