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逆徒要害我[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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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太大了。

他有些站不稳。

眼前恍惚，耳边鸣声不断，他只能凭着晃晃悠悠的视线，看到面前的人薄唇一张一合。

他皱眉：“你大点声，为师聋了。”

他是真的越来越聋了，连自己说的话都听不见。

风雪迷眼，猛然间，心脏一阵裂痛盖过了耳鸣。

他这才缓缓低头，插在自己心脏上的剑，是不敬剑，是他送予他的剑。

热血顺着剑锋滴落，融化了周围一圈白雪。

持剑的人淡淡开口：“师尊，从我拜入你门下第一天起，就是为了这一刻。”

“……”

段无雪心口抽疼着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曲幽居卧舍白壁，他眨眨眼，忽然回神。

顾不得心口疼腿也疼了，段无雪从床上爬起来，衣服都没穿好就扑腾着往外跑，既然这一剑没把他刺死，他当然要找那大逆不道的徒弟算账。

满含怒气的大力推开门，结果动作忽然顿住，外面……竟然是一片碧绿葱翠的竹林。

他恍然，曲幽居的雪，是什么时候停的？

这时，不远处有人小跑着喊他：“无雪老弟！”

段无雪正疑惑着，闻言皱眉侧过脸，瞧见来人不是别人，而是谷雨峰峰主常郝。

他面色微微一变，常郝怎么在这儿？他不是早就……

眨眼间，人已经到了他面前，胡子贴面满头大汗的冲他“咦”了一声，“无雪老弟，你这，衣服怎么不穿好就出来了？虽是盛暑，但是你大病初愈，还是要顾着点，毕竟年纪上来了，想当初啊我们那会儿——”

“什么？？？”段无雪皱眉打断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薄衫，越发奇怪：“现在是盛暑？你怎么在这儿？”

常郝愣住：“我？哦，你是问我为什么在清明峰？我来给你送药啊！”

“送药？”段无雪视线下移，就见常郝手里端着个木盆，里头塞了不少草药。

常郝笑道：“这些草药啊是补气血助眠的，我听你徒弟说你最近失眠的厉害，你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准是因为没休息好，每晚拿它们泡泡脚，睡个好觉。”

原本面前人谈笑风声的样子让段无雪有些恍惚，但这种恍惚在听到“你徒弟”三个字就散的一干二净了。

常郝瞧他一脸要杀人的表情，顿时懵了：“这，怎么了？阿砚惹你生气了？”

听到旁人喊这名字段无雪就牙酸，常郝放下木盆，苦口婆心劝道：“和我说说阿砚犯什么事惹到你了？不应该啊这孩子不是一向很讨你欢心吗？”

欢心到一剑给我捅了个半死吗？！

段无雪拂袖，正当他抬脚准备去找狗徒弟算账时，他眼尖地瞧见廊下来了一高高瘦瘦的少年。

抬出去的脚僵住了。

那少年走的很快，步子有点飘，穿过被竹叶遮掩的廊檐，露出一张俊秀的脸来。

段无雪一怔，这是十七岁的竹砚，那股子沉静气质，他不会认错。

人越走越近，段无雪才后知后觉地收回脚，一只手扶住一旁懵懂的谷雨峰峰主，另一只手上下摸着自己。

心口没有伤。

他又掀起自己的衣袖，臂膀上干干净净，没有狰狞的红痕血痂。

“……”段无雪默然，他这是……重生了？

随即他又想，那一剑，果然还是把他捅死了。

狗东西真是半点情面没留，收个徒还不如养条狗。

常郝看段无雪又是摸胸又是摸胳膊的，急道：“难不成是阿砚打你了？！”

三言两语间，竹砚已经走到了他们二人身前，因为未听到他们谈话，只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师尊，常峰主。”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段无雪暗自吸了口气，抬起眼。

竹砚也习惯性地，在他看过来时朝他弯起眼笑了笑。

眉如墨画，眸似星辰。

这是当初段无雪见到这少年第一面时，在心底做出的评价。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张脸下藏着的，是时刻想着弑师的黑心烂肺。

一想到这里，段无雪就觉得心口又要疼的裂开了，他皱起眉，推了推常郝：“你先走。”

常郝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刚要说话，瞧见他无雪兄那烦躁的面色，顿时住了嘴，段无雪脾气是出了名的差，和他犟嘴不可能犟赢的。

竹砚也看出他师尊的心情不太好，顺口道：“常峰主，我送您。”

他刚转身，就听段无雪道：“你站住。”

“……”

“咳。”常郝轻咳一声，如果刚刚还抱着劝一劝的态度，那现在是只想快点跑防止误伤自己：“那什么，不用送了，就那点路，先走了。”

常郝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卧舍外廊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

竹影憧憧，盛暑的日头很烈，但清明峰乃苍岚第一高峰，以至于烈烈炎日，到了他们这里，也不过是一阵凉爽的西风。

“师尊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竹砚觉得气氛不太对，斟酌着选择先开了口。

段无雪却垂着眸，不去看他，良久后，沉声道：“跪下。”

竹砚懵了，他愣愣地站着，直到段无雪抬起眼，与他对视，淡淡地重复那两字：“跪下。”

竹砚抿着唇，显然没料到段无雪会让他无缘无故地下跪，要知道，就算是拜师的时候，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弯了弯膝盖就被段无雪给搀起来了。

他迟迟不跪，段无雪忽然冷笑了一声，竹砚回神，暗自吐了口气，撩起外袍下摆，作势要跪。

这时，段无雪又开口了：“别跪了。”

竹砚抬头，刚要说些什么，段无雪却转身，撂了句：“别在这里跪，去练武场上跪，跪到太阳下山。”

竹砚心猛地一沉，叫了句：“师尊，弟子是做错什么了吗？”

回应他的是“砰”地一声关门响。

“……”

段无雪靠在墙上，只觉浑身力气已在刚刚用完了，直接歪倒睡了过去。

放在上辈子，他是肯定舍不得让这么个皮娇肉嫩的徒弟去跪练武场的，可他舍不得，人家舍得。

兴许是睡得沉了，那些屈辱的记忆又开始往他脑子里钻。

雪，又是雪，下的很深，这个冬天很冷，清明峰则更加冷，但段无雪很热。

曲幽居的竹子都被砍了，光秃秃的一片，其上落了雪，越盖越厚，最后终于看不见断竹了。

这片满院落的白雪里，亮着一盏孤灯。

段无雪坐在这盏孤灯旁，几乎是咬着牙阖着目，额头渗出丝丝细汗，他的指尖紧紧攥着自己的袖袍，妄图转移全身蚂蚁噬骨般的疼痛。

但这些忍耐在闻到从门边飘过来的茶叶清香时，全都碎了一地。

段无雪没有睁开眼睛，但来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非常清晰可辨。

“师尊，逢君叶好了。”

逢君叶是一种带毒成瘾的茶叶。

早在竹砚拜他为师的第一年，他的虎狼之心就已显现，将这毒茶叶奉给他，这一奉就是数十年，待他反应过来时，毒素早已经深入五脏六腑。

他离不开这茶叶，一日不喝，心肺灼痛活似火烧的感觉就从四肢百骸袭来，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段无雪慢慢掀起眼睫，他目光微颤。

面前的男人一身雅淡青衣，浑身上下清贵无比，连看他的那双眼睛都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带着崇敬和笑意。

段无雪额角直跳，闭上眼：“留给你自已喝，你师尊我可消受不起。”

竹砚捧着茶，闻言轻笑了一声：“师尊不愿就罢了，看师尊忍受痒痛的样子，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段无雪阖着眼坐在案边，并未回应他。

于是竹砚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掠过他漆黑的眉，打着颤的睫毛，紧抿着薄唇，以及因为疼痛难忍在脖颈处划出的血痕。

最终落到了被摆放在一旁的那团绛红色锦袍上。

看到这衣物的一瞬，竹砚眉眼的笑意便消了。

他放下茶，走过去弯下腰，将手轻轻覆在柔软的锦袍上，侧过脸道：“师尊，为何不换衣物，不喜欢吗？”

段无雪闻言，眉尖抽了抽，半掀起眼睫，目光从那锦袍上闪过，他道：“我在服丧，穿不了红的。”

“服丧？”竹砚直起腰：“服谁的丧？”

段无雪冷笑了一声：“自然是，服我那短命徒弟的丧。”

“……”

竹砚眸光微动，唇角颤了颤，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段无雪面前。

面前被洒下一片阴影，段无雪蹙了蹙眉，紧接着，竹砚便抬手覆在了他的肩颈。

动作轻柔无比，但由他指尖释出的灵力与段无雪体内的毒素互相遥应，在那一瞬间，段无雪只觉自己身处火海，灼痛难忍，下一刻就要骨碎魂灭。

咚咚咚——

“长明君？”

段无雪猛地睁开眼。

他怔怔地望着屋顶白壁，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梦境里抽回神，抬手摸了下额头，竟摸到一手冷汗。

“长明君？不在吗？”

段无雪拧眉，起身走到门边，推开门，方才站门外的小弟子没料到这突然的开门，手指在空中停了下，才赶忙收手恭敬地低头道：“长明君，掌门让弟子请长明君去立春阁用膳。”

掌门……段无雪微微一愣，随后挥挥手：“知道了，你去告诉掌门，我稍后到。”

“是。”

苍岚剑宗现任掌门谷寒山，也是段无雪的师兄，上辈子，他被仙门追杀时，这位师兄用灵力一路护送他，最后落得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段无雪深呼吸，想把那些记忆从脑子里扫出去，他准备换身衣裳，转身进了屋，却头脑空白一片，他的衣裳放在哪里来着？

段无雪向来独来独往，不喜生人靠近他的地带，因此清明峰的人比其他峰少了不止一倍，而他起居的曲幽居就更加人烟稀少，除了他和那该死的逆徒，旁人无事很少踏足此地。

平常的清扫洗衣做饭这些活儿，段无雪是几辈子都不会干的，那么自然，这些就落在了竹砚身上。

段无雪暗骂一声，转身，照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到了逆徒住的那间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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