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烟欲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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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六年，慕容老相年过八旬，功成名就，特向皇上请辞，告老还乡，举家迁回洛阳。

慕容老相在当今皇上还是皇子时，便是辅导他的太傅，故而颇受皇上尊敬。圣上为感念其恩德，赏万两黄金和良田六十余亩，道：“丞相若是还想回京城，可遣人来告诉朕，这里永远有慕容家的一席之地。”

得闻慕容老相家中尚有一孙女，过完年便十四了，不忍慕容家族一脉离京过远，便赐婚于慕容家。意思便是，两三年后，慕容支脉再回京城。

所配之人，是朝中贵族已故晏侯的长孙——晏贺昇。这个消息一传出，慕容家的年轻小辈们顿时燃起希望，本以为慕容老相一回到洛阳，他们便如同没有了大树遮阴的小兽，仓皇无措。可如今这一联姻，不但使慕容家族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还能得到皇家的庇佑。

慕容家世代为朝廷效忠，鞠躬尽瘁，虽是名门望族，但到了这一代，晚辈力量式微，皆是些庸庸碌碌之辈，靠着的都是前几代慕容先人积攒的威望方能维持下来。

正因如此，慕容老相才自请致仕，收敛锋芒，将慕容家这个一日不如一日的将倾大厦给搬回洛阳。

慕容老相一生清廉，从不向皇上邀功。于后代，若对社稷有功，他自会向皇上请封，可长子次子皆不是可堪大任之才，他便打消了念头。

不曾想，万岁爷竟有提拔之心，却也难以推辞。

还有呢，便是被赐婚的幼女是最疼爱的小孙女，自小便养在身边。只不过七岁那年，其父封为洛阳太守，便又回到父母身边去了。

原想着，在洛阳老家择一品貌端正的佳婿是最好不过了，他不求爱孙一生荣华富贵，和顺美满便是最好的。

秋末，慕容老相正式功成身退，举家西行，去往洛阳老家，带回了这个消息。

十四岁的慕容清，听到赐婚这个消息，并没有太过惊讶，反倒是安慰着掩面哭泣的母亲。

父亲慕容沧倒是没说什么，想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妹妹也在京城，虽官职不大，却也可有个照应，便放心不少。

一晃，两年过去了。

又是一个秋末，晏家遣人来接慕容清，随船的还有丰厚的聘礼。

刚过及笄之年的慕容清出落得越发清丽，及腰的长发梳成一个同心髻，一根杏黄色的丝带从发间垂坠下来，杏眸灵动，眼角微微向上挑，没有透出丝毫的怯意。仔细一看，眼下两寸竟还有一颗棕青色的痣，衬托得脸庞更显别致。

慕容清受慕容老相的耳濡目染，有几分性情如他，年纪虽轻，却有不凡的见地。她深知，此去京城，是皇上的意思，也是慕容家族重返京城的机会。

晏家派来的人除了前来接亲的晏贺昇舅舅曹氏，还有两个嬷嬷、两个侍女以及四个家丁。

当晚，慕容家大摆宴席，款待晏家一行人。

不日，慕容清坐着晏家来时的船和几箱嫁妆就往京城去了，同行的还有明顺嬷嬷和秋然，与她一同长大的丫鬟。

一路上，慕容清与秋然、嬷嬷三人都待在房间里，只有夕阳时分会到船板上略坐坐，与晏家人聊聊京城近些日子发生的事。

“姑娘，老奴刚刚遇到了孙相公，略聊了几句，说起了未来姑爷。”明顺嬷嬷笑着递了一杯茶水给慕容清。

“姑爷是最得晏老爷宠爱的孙辈，听闻是一表人才，谈吐风趣，为人极为热情，想来姑娘日后过门了必能与姑爷举案齐眉，老爷夫人也能放心了。”

此人在她小时候曾有过一面，是其父晏之黎带他上慕容家拜访时见过的，教养极好，看得出是精心栽培所致。

“诶，嬷嬷，我曾向管家打听过，听闻晏侯有两子，可却是次子袭爵，长子是个不受宠的，既然二人皆为正室所生，怎么不是嫡长子晏之行袭爵？”

“嘘，秋丫头，这事可不兴说啊。”嬷嬷看了看四周，降低了音量。

“不过啊，所幸咱们姑娘是嫁给晏二的长子，皇家赐婚，定是不会差的。”

慕容清要嫁的正是晏家次子所生，也是晏家的大公子晏贺昇，与其同辈的还有晏家长子所出的二公子晏慕柏和三小姐晏乐颐。

三人话毕，都进入了梦乡。

月光洒在水面上，船只缓缓徐行，四处静悄悄的，船身后似乎有几个黑影攒动着......

正熟睡时，慕容清先是感到一阵摇晃，紧接着是由远及近的呼救声，嬷嬷的声音响起：“姑娘，醒醒，姑娘，醒醒...”

睁开眼，见到秋然慌张地将房门抵住，手里还拿着挑嫁妆的木棍，满脸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嬷嬷？”

“姑娘，你快躲到床下，河盗上了船，晏家家丁在外堵着呢。”

晏家此行所带的不是普通家丁，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勇夫，洛阳到京城这段水路，向来是不太平的，不知是谁放的风声，说晏家船上有金山银山一般的嫁妆，吸引来了附近的河盗。

慕容清胡乱披了件外衣，见屋外的烛光忽明忽暗，船摇晃得越来越剧烈。

忽然，有人破窗而入，双脚顺势落地，手里的刀在月光的映衬下射出一股寒冷的光。

许是屋内骤然昏暗的光线使他稍稍一愣，但很快秋然的惊呼暴露了她所站的位置。

这间屋子是最里间的，这河盗定是绕过了家丁独自摸索进来的，屋内的烛火早就被嬷嬷吹灭，如果不是仔细瞧，很难发现这里。

此人两步并作一步就要朝秋然砍下去。

“慢——”

清冽的声音猛然传来，河盗的手臂一下收紧，回过头辨别声音来源。

“怎么，你想先走一步？”河盗调转步伐，向床边走去。

“你...你若杀了我们，又有谁告诉你财宝在哪里？”慕容清不断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哦？”

“晏家人也不傻，怎会将财物随意放在船上人人可以取得的地方？实话跟你说了吧，这船上有个暗室，你若肯放了我们，我就告诉你位置和进入方法。”慕容清的声音由颤抖慢慢转为平静。

“小姑娘，你可别骗你爷爷，你怎么知道晏家的财宝？”河盗奸笑着。

慕容清将桌上的一盏油灯点燃，突来的光亮使房内四人的方位明朗了起来。河盗背对着窗，嬷嬷和秋然早已吓得跪坐在地上。

当光亮照向窗时，慕容清注意到窗外仿佛闪过一个人影。

“有什么冲我老婆子来，你可知道她是谁家的姑娘。”嬷嬷就着光亮定了定神，扶着墙边站了起来。

慕容清走向门边扶过嬷嬷，看向河盗：“这船上恐怕没有人比我更知道财宝的去处了，因为这嫁妆是我的嫁妆。”

“好，你带我去，我就不杀你们，若让我发现你们欺瞒于我，休怪我不客气。”此时，慕容清发现窗外的人影突然站定，正对着河盗身后。

就在门准备打开时，河盗突然倒地，借着突然清晰的月光，她看见了插在他后颈上的桃花镖。

好准的手法，还是在这般晦暗的光线下。

慕容清立即抬头看向窗外，刚刚的人影又不见了。之后，便是晏家家丁赶到门口，告诉她们河盗已被击败，都坠入了河里。

嬷嬷交代了屋内发生的事，屋内躺下的河盗被扔入了河里，为防止再次发生这样的事，几位壮汉便守在了门外。

“姑娘，这嫁妆不就在隔壁屋子吗，你怎么说在暗室里呢？”秋然倚在床边疑惑不解。

慕容清用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傻秋然，我这是瞒他的，如若不这样说，他会先放过我们吗？”

一行人刚一上岸，就被早早在岸上等候的晏家管家接到了马车上。

管家一路并无太多言语，神色中还有些令人诧异的伤神，察觉到此，慕容清虽心生疑惑，碍于初来乍到，却也没有多问。

安顿好三人，晏家接亲的几位都一一告退，留下了几个下人。

原本商定的是慕容女一到，隔日便成亲，所以就将慕容清三人安置到了晏府隔壁的空宅子里。

夜里，晏府主宅传来几声异响，接着便是一阵骚动。

慕容清正要入寝之际，传来匆忙的叩门声，原来是管家，嬷嬷和他说了几句话，神情逐渐不悦。

“出什么事了，何人来访？”慕容清看着一脸紧张的嬷嬷，关切地问道。

“是晏府的人，说是晏府出事了，婚礼恐怕要推迟到十日后。”

“是何事，有说吗？”

“没说，只说你那未来的婆婆明日会来，姑娘你说这叫什么事嘛。”嬷嬷心烦意乱。

“一离开洛阳，就风波不断，明日老奴定要写信告诉老爷夫人。”明顺嬷嬷打心眼里疼爱这位从小伺候的慕容千金，对于晏家的做法感到十分不满，哪有要过门了还推迟婚礼的道理。

“嬷嬷，先不必去信，明日曹夫人来想必会给我们一个说法的，到时候再做打算也好。”

慕容清心里清楚，皇上促成这一桩婚事是知道慕容家大势已去，有心抬举。

如今她已到了京城，想着，一来母家远在洛阳，虽叔叔姑姑也在京城，可叔叔资质平庸，不得皇上赏识，只谋得一个八品小官，姑姑也嫁为人妻，这往后的日子便都要靠自己。

二来，晏家虽人员简单，但后宅少不了纷争，这一言一行更得注意。

总之，今后的日子，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不比在祖父和父母身边那般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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