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阁玲珑五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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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治四年，冬。

先帝病重，召药神谷叶绍霞进宫医治。

叶医进寝殿半刻不到，先帝便病情加重，不足一个时辰，先帝七窍出血，眼里爬出一只骇人的毒蝎，当场身亡。

叶绍霞被逮，罪名弑君。

这本是满门抄斩的罪行，但新上任的新帝却极力反对，只单单将叶绍霞一人的头颅悬在城墙十日。

这新帝便是先帝长子识宁。

因新帝偏袒一事，朝中众说纷纭，先帝亲率军兵打下徽州，才建立天齐国。

先帝尸骨未凉，新帝便堂而皇之地开始包庇罪人，实乃国之大难也。

朝中众说纷纭，众人皆道这私情之人的身份太过于尴尬--徽州叶氏长女，当年先帝钦点的太子妃。

太子继位，天齐国的皇后之位本应顺理成章得到这东宫唯一的女主人身上，但朝廷动乱，国运不稳，朝中大臣便屡屡上奏劝新帝缓立皇后，生怕新帝冲动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然而新帝坐在朝堂之上，笑而不语，半晌提笔，写下两份圣书。

传旨的李公公仅看了一眼，便惊得险些没拿稳圣书。

平昌元年，太子妃被废，被曾经的太子亲自赐婚给了一个冷宫的残废。

平昌元年，占据战事优势的天齐国新帝主动向宁国求合，条件只有一个，要求宁国把平北将军最喜爱的小女儿嫁到宁国。

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尸首遍地，战士万箭穿心，赤地千里白骨露野，所有宁国人都把唯一的希望投向了这昔日高高在上的将军府二小姐。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说书人故作深沉得拿起桌上一杯茶，一合折扇。

见众人沉默，说书人猛地一放茶，以扇指天，得意得叉着腰道。

"我们延陵人直率果敢，怎么可能出叶家那等贪生怕死的叛军逆贼？吴氏二小姐巾帼英雄，当即就同意了这门婚事，以身犯险真去见了天齐王，才结束了两国的纷争。"

"平北将军一家当真英雄辈出啊。"

"结果你们猜后来怎么样？我们吴氏二小姐直接就在天齐国当上了皇后！"

穿着麻布短衣，五大三粗的男子猛地一放酒坛，拍桌站起，他那擀面杖粗细的食指指着说书人，毫无顾忌得大声道:"皇后！那天齐国不怕...平北将军吴氏一族是出了名的效忠，他难道？"

"怪不得好些年没打仗了，原来是远嫁的吴氏已经做了天齐国皇后。"

"原来竟是这样。"

众人一片哗然。

"本想着肯为太子妃娘家人出头，太子应是个痴情人，没想到太子妃却如此下场，而如今的天齐国皇后，竟是他们天齐国最厌恶的平北将军的掌上明珠！"

"太子和国君，竟不似一人啊。"

"欸，是啊..."说书人笑着，继续道。

"今日应该享受这荣华富贵的，本应当是那叶氏长女，但今非昔比哦，她如今嫁给那个残废，怕是再也没有机会..."

正讲到兴处，一个咬了半截的肉包子从某处砸了过来，正中说书人拿着折扇的手，折扇被砸到一旁，说书人顿时被气得满脸绯红。

"谁！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皆望向笑声所来之处，茶馆的角落里仰靠着一个身裹披风的男子，此时正翘着腿大笑。

他腰间随意一条红色腰带，懒懒散散露出一大片肌肤，显得狂妄不羁，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披风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庞，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他身边倚着只一人长的白犬，这白犬打扮得分外扎眼浮夸，颈带纯金长链，身穿金锻衣，此时已经站起身来，冲着说书人脚边的半个包子狂吠。

"哪来的破乞丐，怎么上这儿来了..."

话语间，那白犬已然钻过人群奔到了说书人跟前，冲说书人怒吠一声，说书人吓得瘫软在了椅子上，白犬这才满意得叼起滚落到说书人桌边半个包子，得意洋洋地回到那乞丐脚边。

"你，你..."

"你什么你？"小乞丐笑着摸了摸身旁邀功往怀里钻的白犬。

"延陵果真是风俗奇特，讨论起这朝中的重事，各位是毫不避讳呀。”

乞丐笑着。

"你们今日这般嘲讽那叶家女，还记得起叶氏几年前，也曾是宁国的子民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变了脸色。

"我看你个乞丐怕不是疯了吧？"

“传闻真真假假，与尔等俗人何干？"

身边一片嘈杂，乞丐皱了皱眉，欲站起身来，披风却挂在了桌角处，扯了几番皆无果，他暴躁得将披风一把脱下，拍在桌上。

"与尔等何干？那若是这遭罪的是平北将军，尔等还能这样悠哉吗？"

本说热闹的众人皆回过头看向他，几个莽夫模样的壮汉甚至准备挽起袖子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乞丐。

“臭乞丐，你可知平北将军是谁，竟..."

他怎会不知？

乞丐眼中闪过恨意，抬头望向看热闹的众人，直直得对上那些人的眼神。可笑的是，那些戏谑和嘲弄在真的**裸得看向自己后，却都尽数变为了震惊，恐惧，以及作呕。

褪去遮掩，他此时只着一件单衣，瘦骨嶙峋得病态，但即便这般，也依旧盛气凌人。

一张脏兮兮的脸，紧紧贴在其上的，是一道让旁人无法忽视的长长疤痕。

那是一道如同沟壑般可怖而狰狞的伤疤，如若不是那双眼，浑身弥漫的死气同棺材中腐烂了的死人毫无区别。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有多可怖。

"怎么？从不'贪生怕死'的延陵人，如今也有害怕的了？"

那伤疤在他清晰的左眼处生根发芽，弥漫开来，在他笑起来月牙般的眼尾处显现出可怖的血红色，似有只赤尾毒蝎在他眼底扎了根。

赤尾毒蝎，不祥之兆。

众人皆不再多言，更不敢再往小乞丐的方向望，似乎多看一眼那噬魂之魔便会在午夜钻入他们的梦里，即便有胆大好事的小孩想冲过去看个清楚，却被娘亲捂住双眼。

"尔等为何不敢看我？"

唯有那被捂住双眼的小孩小声道:"半夜鬼魂 ...会敲门索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乞丐笑得直不起腰，却又禁不住咳嗽起来，瘦弱的身躯似乎快要咳得散架。

"鬼魂，索命？"

恨意和不甘，死死抓着他，赤尾毒蝎在他眼底扎了根，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他被病痛折磨得看不清样貌的面庞剧烈得开始抽搐。

"小娃，你可知我是谁？"

小乞丐笑着挽起衣袖，在他烫伤的胳臂上，覆着一只青鸟图腾。

“三足金乌，你，你是叶家...”

妇人惊得连忙抱紧乱说话的孩子，连连磕头:“叶公子息怒，孩子小，不懂...”

“不懂？"小乞丐冷冷道，"小孩不懂尔等成人又怎会不懂？我敢问天下，上溯三代，谁族未曾受过药神谷的医治？”

"药神谷一朝破败，败在太信世人，遭到了那天齐国狗贼的暗算，我姐姐一辈子从未求过人，王识宁那孙子居然那般折辱她！"

小乞丐勾起了嘴角，眼睛弯成了月牙。

“不过这种事很快就会结束了，我以肉身为鼎养育了这赤尾毒蝎，只要毒蝎一日不灭，天齐国便不会有一日安宁。"

“当然，除了他们，尔等！这天下！永生永世都会活在赤尾毒蝎的诅咒中，不得安生！轮回不灭！"

皮肤上的红色条纹游动着，他咬紧了牙，笑得扭曲可怖。

"待我死后，尔等便会同我一起享用这无边无际的痛苦！"

似乎是感受到寄主的生命到了尽头，毒蝎从他的伤口争先恐后地爬出，密密麻麻地，摆弄着自己的尾部的螯针，冲着众人爬去。

"快滚开，死蝎子！"

"快别让那个怪物死！他死了所有的毒蝎都会爬出来！"

"叶小少爷，我们都是无辜的啊，你快收回...啊！我的眼睛！"

白犬似是感受到了叶子庭的异常，开始疯狂地吼叫，呜咽着趴在了叶子庭身旁，似是不怕毒蝎的张牙舞爪，要陪伴叶子庭到最后一刻。

看着毒蝎从自己的身体慢慢溢出，自阿婆头挂城楼后，再也没有的轻松突然笼罩住了叶子庭。

众人痛苦的嘶吼中，他似乎看到了过去河清海晏的宁国，看到了他年少时的誓言。但是他又猛地想起了他惨死的师尊，想到了过去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那个妖塔。

他恨。

最后他的睫毛抖了抖，似是蓄够的泪水又似是血水，从他的脸庞滑落。

"尔等庸人，永远也别想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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