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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攸这是第一次来到边地，他觉得并州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和洛阳的都不尽相同。

乐攸如约来到了一家生意红火的小酒馆。这酒馆叫曲生楼，这的老板似乎是对羌人夫妇，这里的酒比中原地区的辣很多，乐攸不知道是并州都是如此还是这家酒馆的特色。

“公子慢用。”羌胡打扮的沽酒女给乐攸送去了几盘精致小食。

“姑娘等等，我未曾叫过吃食，是否送错了？”

沽酒女笑道：“昨日侯县尉派人来嘱咐过了，若他未到，便让我们先招待公子。公子且安心等待片刻，如今云中郡窜入一伙鲜卑盗贼，县尉近日忙于此事，他也很久没来过了。”

乐攸点了点头，他刚到云中郡的时候的确看到很多官兵在巡逻,想来是侯晔真的分身乏术。

“多谢。”

沽酒女笑笑，转身下了楼。乐攸在酒馆二楼看着楼下的熙熙攘攘，今日似乎是并州军的哪支队伍休假，楼下三三两两的汉子都是军士模样，正在高声说笑、划拳对饮。

“北初兄，如今怎么一得闲就和兄弟们解闷？不去你那温柔乡快活快活？”

一名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看了看身边的人，然后摸着腰间的佩剑，冲刚才发问的男子笑道：“我齐某什么时候是那眠花卧柳的人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嗤笑，那男子继续道：“你们可管好嘴巴，单将军因为上月的事忌讳着呢。”

单将军？

乐攸本能地继续观察着下面的几个人，他们的穿着看起来并非一般兵卒，尤其是刚才那名男子和他身边的一人更为华丽，连佩剑都价值不菲。那两人定不是什么普通兵卒，而是有头有脸的将领。况且言辞间还能听出来那男子与单将军有些往来，乐攸不由得更加仔细倾听。

“将军怎么知道我等独身汉子的苦？太守的千金对将军那样情有独钟，叫我们好羡慕啊！”

青袍男子握着酒杯敲了敲桌子，面色不悦，低声道：“想女人就回家让爹娘说亲，太守长女的婚事也敢议论？”

那发牢骚的人闻言似乎清醒了点，四周望了望，赶紧闭了嘴。

青袍男子身边的白衣男人在乐攸转过头去后看了看乐攸的侧脸，仍是一言未发。

未过酉时，侯晔便风尘仆仆地赶来曲生楼。正赶上楼下那群将士离开，侯晔和他们显然也是相识的，侯晔同他们道别后径直走上了楼。

“子源兄！”

乐攸起身行礼，“启扬兄，近来可好？”

侯晔连忙扶起乐攸，“你我同窗，何须这般礼数？今日将军来城中议事，让子源久等了。”

“片刻而已，无妨。”乐攸与侯晔一同坐在桌前 ，“将军？是单将军吗？”

侯晔挑了挑眉，给乐攸倒了杯酒：“是单将军，子源与将军相识？”

乐攸摇了摇头，“只是幼时有过一面之缘......”

侯晔挥手，又向店家要了几道菜。侯晔显然是曲生楼的常客，对这里的招牌菜了如指掌。

“子源家中可还安好？”

乐攸苦笑，“只剩我与小弟，小弟如今养在祖父处。但我二人都是罪臣之后，如何雄心都烂在肚子里了。”

侯晔叹了口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唉……子源的才能我又如何不知，当初求学之时，天下名门之子都不及你十中之一。凭子源之才干，莫说我这小小县尉，便是一方太守也是做得的。”

“启扬兄谬赞了，我若真如你所说，又何须在此长叹。”

侯晔见乐攸有未尽之言，主动给了话口，“如此，子源此来是想……”

乐攸抬起酒杯，慢悠悠品尝后才斟酌着开口：“启扬兄，我已是山穷水尽，不得不来并州求助于你。弟才疏学浅，又有罪臣之子的身份，举孝廉已经是天方夜谭。但弟身为大梁子民，又曾求学于卢尚书，若就此做逍遥游岂不是枉顾师长之教诲？弟闻鲜卑时常越我边境作祟，是我大梁一暗疮，弟想不如来做并州一兵卒，也算是报效国家了。”

侯晔闻言大惊：“子源乃是乐氏嫡子，纵然一时落魄又何至于做一兵卒？你的一身才华又如何施展？若有不测还谈何报效国家？”

乐攸心下一喜，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弟是无计可施……就算是一兵卒，也要劳烦启扬兄为我伪造一户籍才可投军。”

“户籍是小事，只是参军一事还望子源三思。”侯晔低头想了想，低声道：“不如我替子源探探单将军的口风？听说他的身边始终没有什么得力的谋臣雅客，这可比参军要有用的多。”

乐攸见侯晔也是个识相的，便以退为进：“多谢启扬兄，但将军府岂是我一白衣能轻易踏入的？

侯晔似乎是为了撑起自己这一县尉的面子，扬声道：“子源若信我，就把此事交给我。到时参军还是入府，子源兄自己选择便是。”

乐攸略有些动容，自从家族落败之后，身边的旧友全部四散。侯晔是他的同窗之一，从前甚至没有什么过于深厚的交情，如今却肯对自己的请求这样重视。

乐攸起身，向侯晔行了个肥喏。

“启扬兄的恩情，乐攸无以为报！”

侯晔扶起乐攸，叹道：“快休要如此，我在这边地为官，见到故人已经是十分欣喜了。子源在云中郡有什么需要只管到我府上找我。”

乐攸郑重地点了点头，微末之时的每一次温暖都值得他铭记。

乐氏本是寒门，乐攸的父亲乐离白手起家做到了洛阳的校尉之一，在皇帝登基后替皇帝掌控了京城布防，在铲除王氏一族上有着大功，但在彻查王氏的时候，却牵连除了乐离曾与王氏交好替他人谋官一事，王氏是前朝干政的外戚，皇帝必除无疑。刑部的这一发现让刚刚扶摇直上的乐谌下了狱。皇帝仁厚，没有牵连他人，京中旧宅、乐氏远亲都得以幸存，甚至乐氏的产业和财产都允许乐攸拥有。但乐攸却不甘于此，他想要继承父亲让乐氏平步青云的夙愿。

——

二人将正事议完，侯晔点的菜也被那沽酒女端了上来。

“多谢叶姑娘，今日生意不错？”侯晔道。

叶醒醒笑道：“是呢，军中今日休假，怕不是要忙到夜里。”

叶醒醒摆好菜，便下楼招呼其他客人了。

“启扬兄，方才楼下那几人也是并州军中的？”乐攸有些好奇楼下那几人的身份，以后怕不是也是要结识的。

“正是，有两人是军中督尉，魏将军的结拜弟兄。其实今日魏将军也应休沐，但因鲜卑贼人一事放不下心，来城中与夏侯太守商议此事。”侯晔示意乐攸用餐，继续道：“本来一伙盗贼不足为惧，但此时鲜卑境内已有战意，将军怕是鲜卑趁机安插细作，于是格外担忧。”

乐攸点头道：“单将军的担心并不无道理，所谓‘不备不虞，不可以师’，鲜卑多以蛮力著称，若今再与我大梁斗智，会更加棘手。”

“不过借着此事，我与单将军有了些往来。平日里单将军不回将军府，都是在城外营中驻扎。”侯晔点头赞叹：“鲜卑十年来不敢来犯，其中竟多因单将军的威名。五年前单将军和淮安王将鲜卑打得向我大梁纳贡称臣，自比鲜卑除了这些小动作再不敢踏入我境内一步。”

乐攸如何不知此事，他就是因为此事才决心投靠单景弛的，他如今只希望单景弛不是一个徒有其名的人。

“并州军内可有什么参谋？还是说这连年平和都依仗单将军的治军水平？”

侯晔想了想，笑道：“没有呢，但马上就有了，子源不是来了吗？”

“唉……究竟如何还是要靠启扬兄了。”乐攸再次拱手致谢。

乐攸晚上住在了侯晔替他安排的行舍，虽然无法和京中旧宅相比，倒也是干净舒适。从宁越王府离开，乐攸从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每天都为了今日之事忐忑不安。今日虽然只得到了侯晔的承诺，却也成功了一半，至少给他一个投军的身份，他便可以接近单景弛。乐攸的这次选择是他的孤注一掷，要么一朝扬眉、要么死无葬身之地。他如今了无牵挂，纵然拉无辜者下水又如何？除了光复门楣和替父亲洗雪冤屈，乐攸的世界里已经没有第三个目的了。？

———

县尉府邸

侯晔坐在昏暗的烛灯前，一名着黑衣的男子正在他身旁笔直地站立。

侯晔在纸上落笔：

已许诺乐氏，殿下可安心。

“好生交于殿下，此事我必替他办妥。”

黑衣人一言不发，点头离开，转眼消失在了黑暗里。

侯晔不知尊贵的皇子为何要这样在意一个罪臣之子，他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他甚至不知他的行为对乐攸究竟起了什么作用。不过今日面对那个八面玲珑的同窗旧友眼底的一抹诚挚的感动，他还是生出了一些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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