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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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修......”黑暗里，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谁在喊我？

泽修浑浑噩噩地想：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嗓音很磁性，很迷人，可怎么从来没听过？

“泽修......”那男人呼唤着靠近，声音也越来越近，泽修听得愈发真切，周遭的黑暗也随之不再浑噩。

终于清晰的轻唤在耳旁响起，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沌变为真实。

“泽修！”

这瞬间泽修切切实实感觉自己背部被裹进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里。

他睁开眼睛，残存的夕阳照得他雪白的衣袍发红，碧绿璀璨的眸子也在这残阳下映得褪色深沉，他站在鲜红勿忘我铺就的花海中，高大的男人从身后拥着他，弓着背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个犯错的小孩在乞求大人原谅。

男人这样无措的举动让泽修觉得好笑，可好笑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理由。

他似乎忘了很多事，尽管那些零零碎碎的画面飞快在脑中闪过，但他抓不住任何一个。它们就像指间的沙，掌中的水，任凭泽修怎么挽留，都留不下一丝痕迹。

晚风吹动他们周遭红色勿忘我组成的海洋，勿忘我海浪都被拨动着，向他两倒去，一股甜美的芳香从勿忘我花丛中散发出来，掠过泽修鼻尖。

泽修用力嗅了嗅这股熟悉又迷人的味道，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了，他在笑男人明明年龄比他大很多很多，多到他数不清，现在却像个孩子一样依恋着他，离不开他。

于是泽修自然而然地抬起手臂，摸了摸肩膀上男人的头，就像曾经男人对他的安抚。

“你醒了，狄亚烈。”泽修说，

狄亚烈肩膀微微颤抖，“我醒了，也清醒了，泽修。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造成的，即使你为此离开我，我也不会再有怨言了.....”

泽修听着只是轻笑，“可是这世间的种种，怎么会是你一个人的错，狄亚烈。”

他转身捧起狄亚烈的脸，然后踮起脚吻住狄亚烈。他很少主动，但这次他想鼓励狄亚烈，告诉狄亚烈他的决心。

狄亚烈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暗淡的红眸里光芒闪动，他猛地抱紧泽修，两人便在勿忘我花丛里忘情地亲吻起来。

半响，泽修依靠到狄亚烈胸膛上，闭上眼眸，“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狄亚烈，我不会再丢下你，让你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流浪了。你所犯下的罪孽不管多么深重，都由我和你一同偿还。”

“但泽修，和我一起会与世界为敌，你不害怕吗？”

“害怕。可相比失败后的死亡，我更害怕失去你的痛苦。没有你的那种痛，我承受不起，没有你的那个世界，对我来说也恍如梦境。”

狄亚烈拥紧他，“我不会让你痛，也不会让你死的，除非他们跨过我的尸体，我保证。”

可那时的他们都没想到，承诺的永远会在瞬息之间——被打破。

泽修又一次陷入时间凝固的黑暗，很久之后，黑暗的远方再度飘来狄亚烈呼唤他的声音，而这次却是痛彻心扉的吼叫。

他睁开眼睛，看到狄亚烈深陷在远方的炼狱中。

天地被黑红色的火焰燎尽，焦黑的人形如幽灵一般在火焰中哀嚎奔跑，数不清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攻向狄亚烈，又在跃起的一瞬间粉碎成尘，漆黑高耸的建筑，在狄亚烈的两边一一坍塌，古老的诅咒与吟唱回荡其中。

狄亚烈面目狰狞，獠牙外露，眼眸里红芒大放，充满恨意的红色瞳孔缩成了一条猫眼般的缝，他仿佛成了地狱来的恶魔，拖着极长的血色红刀，满身是伤地在炼狱中闪现前进。

每一次幻影浮现，他就向泽修这边逼近一大段距离，红刀也会祭出，斩断无数阻拦他的生人与亡魂，同时他的身上也会多出几条难以愈合的可怖伤口。他黑色的衣袍无风自动，上面洒满鲜血，整个炼狱的黑红色火焰都炽烤着他，又从他脚下再度腾升、灼烧而起。

泽修看着狄亚烈的模样，担忧极了。他从没见过狄亚烈这般失控。

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血腥味，泽修捂住嘴，咳出一口鲜血，隔着颤抖不已的手，他看到自己的心口里伸出了一只鲜血淋漓的手。

那只手五指指甲坚硬修长，像兽爪一样锋利，抓着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那心脏上血管断裂，血肉破损，但还在顽强地挣扎，寻求生存。

这......就是我的心脏吗？

泽修突然吐出一口血，心口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刹那淹没全身，他已经感觉不到呼吸的存在了，意识也开始消散，他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处境——那是死亡的气息，于是他绝望地向炼狱中的狄亚烈看去。

狄亚烈也看到了他。

狄亚烈涌满愤恨的面容变得几近崩溃，不可一世的眉宇在这一刻傲气尽失，只剩哀求。

他在哀求泽修，也在哀求泽修身后那个人，这一刻他除了哀求，什么都忘了、顾不上了，连闪动在他四周的骑士卫兵们，一齐把武器刺进他的身体里，他都忘记抵抗。

手执武器的骑士、卫兵们拼尽全力，试图用武器把狄亚烈撕成碎片，但被武器洞穿全身的狄亚烈连眼神都吝啬给他们一丝，只是悲痛地哀嚎一声，再度化成一道残影，拖着一群武器和人，高速向泽修的方向冲去。

很快狄亚烈现了行，他最终停在了离泽修不远的地方，被贯穿身体的众多武器强行压制着，跪在地上。压制他的已不再是一小串骑士卫兵，而是他身后那黑压压如海水一般的人潮。

他身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套上了几百根粗粗的锁链。那些锁链散发着血红的光芒，其上诡异繁复的花纹不断闪烁着妖异的色泽，打压着从狄亚烈身上腾起的黑红色火焰。

锁链的另一端被人潮里的每个人牢牢攥在手中，但他们却隐隐难敌狄亚烈一人之力，一双双血红的眼眸在人潮里展开，那是他们将魔力拼到极致的体现。

“泽修——！”

双膝跪地的狄亚烈长啸着抬起头，他的声音撕心裂肺，鲜红的恶魔之眼里憎恨、悲痛、哀求不断交替，让他的脸极度扭曲，痛苦不堪。

泽修心真痛啊，明明心已经离开了身体，可他依旧觉得心如刀绞。

他好想把压制狄亚烈的那群人都踢开，割断那些锁链，杀掉这些让狄亚烈屈辱的人，他好想抚平狄亚烈那哀伤的眉宇，告诉狄亚烈不要央求他身后的这些人，可是他都做不到了。

他一张口，大股的鲜血就涌出去，让他说不出一句话。他的意识在消散，没有呼吸，没有力气，只有疼痛与哀伤。

泽修悲伤地和狄亚烈对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狄亚烈伸出手。

狄亚烈面上浮现绝望，隔着遥远的距离，奋力地伸出手，向泽修用力抓来，好像这样可以与泽修十指相拥。

这时一只胳膊突然紧紧勒住泽修的脖子，逼迫着泽修抬起脸，阻断了他两的对视，然后贯穿泽修心口的那只手徒然捏碎心脏，猛地抽出。

泽修一瞬间脱力，那只勒着他的手也松开了他，没了任何力量的支撑，泽修闭上眼睛，向后倒去，自此陷入无尽的坠落感中......

“少爷......泽修少爷......”

泽修在黑暗中不断坠落，恍惚中听到男仆克里姆呼唤的声音，他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顺着那缕声音，从坠落中逃离。

“少爷！”

泽修被仆人焦急的呼喊惊醒，一下子睁开眼睛，但他只是醒来，思绪还不知飘在哪里，碧绿的眸子里空洞洞的，很迷茫，呼吸也极其微弱，好像已经忘记了怎么呼吸。

周围蹲伏的仆人们不知他的情况，以为他已经苏醒，都松了口气，然而歇了好一会，他们才发现泽修依旧保持着那幅迷茫的状态，神色恹恹的，于是他们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

“少爷！能听见我说话吗？”

身为总管的男仆克里姆从软塌旁的柜子里拿出迷失香药膏，沾了点轻轻抹在泽修鼻尖，晕染开。

泽修迷茫中闻到了这股浓郁的迷失香，下意识吸了口气，找回了呼吸的感觉，空洞的眼神也开始恢复光彩。

“这是哪？”

泽修在女仆的搀扶下，从软塌上端坐起来。

“这是前往罗文家的路上。”克里姆说。

“罗文家？”

泽修怔怔地看了会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又看了看女仆们从他身上褪下的那身被汗水浸湿的礼服，忽然记起一切。

今天罗文子爵邀请各路贵族举办大型宴会，他正要去参加。

罗文家在皇都昼阳的郊区，路程很远。接近中午了，他们还没到达，由于和罗文家约定到达的时间是中午，所以为了不失约，他没有让马车停下透气，结果就在闷人的马车软塌上犯困睡着了。

“我刚刚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泽修依靠到软塌上，拿起迷失香药瓶又闻了闻，精神好了很多，女仆们见机为他擦拭身体，套上新的白色礼服，重新系上阿卡索蓝宝石领巾。

照说如果他只是睡着了，仆人不会慌张到要用迷失香给他醒神，想来刚刚他半梦半醒的时候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

“少爷您......大概做噩梦了。”克里姆也不太确定，“我们听见您在马车里说梦话。”

“梦话？”

这次轮到泽修自己吃惊了，他贯来没有这种习惯，晚上深度睡眠时都没出现过，怎么会在短短的午睡里说梦话？但看着仆人们的神色，泽修觉得这不会是假的。

“我说什么了？”

泽修回忆了一下刚刚做的梦，什么也没想起来，对梦的印象一片漆黑，唯一的感觉是觉得心口很疼，疼到呼吸不上来。

“您一直在喊.....狄亚烈？”克里姆说，“大概是个人名。”

“狄亚......烈？”

泽修绞尽脑汁回忆了下自己短短的十五年人生，没在脑子里找出任何一丝跟这几个音节有关的东西。

“你怎么就确定这是人名？”泽修在女仆举起的水盆里润了润手，擦干，重新带上戒指。

克里姆则露出为难的神色，“少爷，我也不确定的，只是您说了句‘你醒了，狄亚烈’，我才猜这大概是个人名，而且您喊他的时候很惊慌，所以我才想大概是个噩梦。”

“哈？这真的是我说的吗？还惊慌地喊一个陌生名字.....”

“是。”

泽修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到底做了个什么梦啊。

这时马车忽然轻微地晃了晃，克里姆见状诧异地拽了拽金色的车夫铃，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结束后，他打开马车门跳下去查看情况。

他们所坐的马车是布兰特家专用的厚重款马车，主打稳定和舒适。其头由六匹军用战马，构成三角状来拉车，平稳度可以说是马车里数一数二的，战马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也远超一般马匹，所以如果马车出现颠簸或晃动，大概率是战马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可战马都受过军事训练，怎么可能轻易出问题？

车门打开了，外界的声音就涌了进来，失去了奇好的隔音门，泽修立刻就听见了外面的争吵和议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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