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长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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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我想起微信朋友圈。在极少更新的朋友圈里，间或有人对当下的生活感到无比痛苦和烦恼，当然，这可能是很多年轻人的常态，只是好些人累到甚至懒得说。我们奔忙在各自的一片世界里，却感受着相似的压迫、烦恼、痛苦和巨大的人生无意义与虚无感，并且默契地对此缄口不言——倾诉改变不了现状，不如沉默节省体力。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勇敢——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发现自己的人生志趣所在，并且一直默默坚持至今。正是这份无功利的纯粹坚持让我得以走到今日，并且找到这样的一份工作。

还记得2022年，当我一人独居在一杯绿豆汤卖4块钱会被嫌贵的38线小村里，每一次去吃街上存活不多的旋转小火锅时，都会遇到一些孩子。他们多半会主动地寻找店里的价格标识，一字一顿地念出上面的字：绿色签子1元，紫色签子2元......而后，自觉地只拿绿色串串。即使偶尔有父母说“没事来都来了，想吃什么拿什么”他们也不会真的敞开肚皮。

还有一天遇见两个女孩子，吃了一会儿就开始低声计算手上签子的价钱，小声说很想喝6块钱一杯的饮料，但钱不够了。当时店里只有我们3个人，她们低声而平淡如常的话语落在耳畔却振聋发聩，余下十几分钟里，我无数次想要上前告诉她们：“买两杯吧，没关系，我请你们喝。”

但我终于没有。

她们的声音至今仍在我耳边时时回响，我的犹豫、踟蹰亦在眼前，很多时候，我想去和馆里的孩子说些什么，却迟迟伸不出悬在空中的那只右手。因为我虽在他们身上看见了许多年前卑微胆怯的那个我，虽怀着满腔的助人的善意与热忱，却依然深恐自己太过冒昧，言语间让他们感到害怕或伤心。

就像多年前弟弟还小的时候跟爸妈斗嘴，被狠狠收拾了一顿，我趴在他旁边低声和他说着诸如听话、服软之类的道理，他没反应，我却先流下泪来了。那一刻我心中竟然在害怕，怕他上学以后会因为这种脾气受人欺负、被人家揍。

荒谬但不好笑。因为我对这个世界的敏感与忧虑，对一切孩童的小心翼翼，都源于幼时孤独地面对未知与恐惧的那个自己。我恨不得把世间的美好捧在他们眼前，把他们的闪光点尽数说出，好让他们拥有无尽的自信与力量，去积极应对这个深不可测的时代，但我找不到一条合适的路。

说回我的工作。经历了漫长的求职之后，我本来准备好要去书店、电影院或是便利店当店员的，妈妈听了说我不上进、太奇葩、和社会格格不入。我问她说：“我靠自己的双手赚自己的钱，过自己的生活，怎么不上进呢？非要拿着几千块的工资从早七点干到晚上十二点才是上进吗？”

一个人最上进的时候一定不是上班的时候，因为那时有太多太多的规矩和压力，更多的是被迫与被规训。与此相反，下班以后，自由之时，才是最真实的你自己，这时的你仍愿意做的，才是最真实的你的热爱。

当然，除去追梦、守护童心之类的浪漫幻想，我还有点儿小怪癖。我不是吃不了办公楼的苦，只是前进路上遇到一些奇怪的人：他们高高在上，对未知事物的第一反应永远是看低而非看高，透露出奇怪的优越感。贬低我的想法、我的过去，说着自己和自己的工作多么好，却开着低得惊人的工资。话说三分，冠冕堂皇，弯弯绕绕，貌似是为了能力提升、实现理想而战，实则满肚子都是精致的利益算计，让人恶心。

对于辛苦的工作我的要求很高，我需要感到被尊重、被认可，感到彼此志趣相合，需要大家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和大话空谈，只踏踏实实一起做好手里的事，以劳动换得应有的工资和适当的自由。只有这样的工作我才会觉得有意义、有价值、值得辛苦去做。说的难听一点这就是一些人所谓的“高不成低不就”吧，无所谓，随便怎么说。对于那些荒谬的人和公司，送他们三声大笑。

入职一个月左右，已经有几个幼儿园的孩子特别喜欢跟我玩儿，一来就围在我身边，跟我说话、让我讲故事或是自己安静地画上几张画给我，还有大点儿的孩子每天喊着“馆长”“姐姐”，从图书馆不知道哪个角落扒出一些东西问我“能不能吃”“能不能喝”“这是什么”......

还有很多高校志愿者过来志愿服务，有勤奋的有懒惰的，有短期的有长期的。我们彼此交谈，带他们感受图书馆的事务和氛围，听他们喊我“姐姐”或是“馆长”，分享他们的各种生活，恍惚间仿佛回到大学时代，明明年纪最小，却带着部门一群人搞七搞八，听她们喊我的名字，充满艰辛却分外满足，无功利的傻乐。现在也是一样，明明年纪相仿，差了不过1-3岁，然而我已经是一个经历过工作、辞职、无业游民一年多、重新就业的老社会人了，他们却正在美好的大学时代。

就这样，二十几岁，走出办公大楼和拥挤赛道的我，依然做着精神上的边缘人，并且连身体也“跑出去了”。陶渊明说“心远地自偏”，心远在心不在身，也许就是此刻的我。

每天早晨，我伴着头顶的日光和楼下街道的各种声音醒来；每个日常，我听着无数的店铺歌声、喇叭，闻着窗户飘来的各种食物香气完成工作；每个夜晚，我在摩托车和拥挤繁华久久不息的夜市人声、歌声中闭上眼眸。我行走于喧嚣的人群与街市，坐在路边矮桌矮凳上吃东西，眼前、脚下是不那么整洁的街道，散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和廉价卫生纸……

这怎么不算“结庐在人境”呢？远离城市中心，反而更接近了人群，鲜活而残酷的人群。活在其中，我不觉得孤独，也不觉得吵闹，不觉得光荣，也不觉得丢脸，有的只是平和。

二十几岁，我成为一名城中村图书馆馆长，没有高薪，没有美名，没有内耗，只有爱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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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前些天有志愿者问我对这份工作有什么规划，我说“没有”。半个月后再想起，我想到在办公楼面试的时候，老板们总要问我的规划、我的理想，我坦诚相告，他们又嘲弄我对那份工作的理解太过幼稚，认为我的规划过于单纯，指摘我的能力与他们的level不符，挺有意思的。

我才二十多岁，他们就要以我曾经的工作判定我未来的工作能力，好像人进了一家公司就只有那家公司的水准，人学了一个专业就只会那个专业的东西，全然不觉得人是有创造力和自学精神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我看来，

青春合该是热烈的、反叛的、自由的，

青年自有无限可能！

更何况，我没有包袱和光环，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我来自人海，还于人海，又有何事不可为？

白领也好、精英也好、店员也好、馆长也好，

走好脚下每一步，做好手中每件事，

活在当下，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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