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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记事-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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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一轮圆月挂在空中，低得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撒下的清晖落在树梢间，使得整片林子都透出几分清冷来。枝枝蔓蔓里正隐着个黑影，他与这林子是如此的和谐，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这么大的一个人。只是这荒郊野外的，又是深更半夜，怎么想，正常人也不该出现在这儿。
正好一阵风过，从叶片的缝隙间撒下的月光落到黑衣人的脸上，这清冷的月辉透过翕动的睫毛落到他眼里时仿佛也温柔了几分，真真儿是任凭他摆出怎样冷漠的表情，只要一看清这张脸，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得对他软了几分啊。
"如何？"一个白影出现在他的身后。打破了原来这浑然一体的黑色。
黑衣男子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眼角也被清酒勾出几分魅意。原本是悦人耳目的风情，却引得这刚刚出现的男子蹙了蹙眉。
黑影却并不在意，拉长了腔调说道:"还早着呢。只是这陆小姐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儿，被那陆家千娇万宠着长大。却不想如此想不开，要和穷书生私奔，落得今天这被抛尸荒野的下场。委实可怜可叹啊！”
“哼！”那白衣闻言冷笑了一声。“你倒有这怜香惜玉的闲情逸致。不如等了结了这桩公务，收这陆家小姐做房妻妾好了。”
范无咎不想自己这随意的几句感慨就令对方如此生气，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打算要说些什么呢。却见月亮已爬上山头，那苦等许久的，陆家小姐的魂魄总算离了体，便收起酒壶，打算先收拾了手上这桩公务。再与这谢必安——好好谈谈。
只是从树上起身落到那尸身旁的人，却没看见背后那人无端笼上轻愁的眉眼。
陆小姐的鬼魂正直愣愣地站在她的尸体旁，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她心里，她明明已经成功离开了父亲的掌控，脱离了原本要嫁给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男人的命运，寻得了自己的真爱。余下的半辈子，该是夫婿出息，生活和顺，再生三五成群的孩子，从此只见幸福顺意，再没有半点不顺心才是。怎么就落到了今日这被弃尸荒野的下场了呢？
等到那阴沉沉的黑影过来，要将她的手拷上铁链时，陆小姐立刻猛烈地挣扎了起来，“你是谁，要带我去哪儿？我不走，我不走！”虽是在质问着对方，可挣扎着的陆小姐内心其实早有了答案：这人是要带她下地狱，送她再入轮回的。
可这叫她怎么甘心呢？自己从小就是最受祖母与父亲这两位大家长疼宠的，也从来自恃聪明才智，从不曾落于人后。
在十二岁时，只因一个庶妹得了女先生一句刺绣称得上是众人最佳的评语，便日夜苦练，最后终于是胜过对方。后又因苦学劳心，致大病了一场，使得弄清了她病因的母亲寻由重罚了对方。虽然之后知晓了此事的她，带上赔礼亲去向庶妹致歉，但看到对方发自内心的胆怯表情以及分毫不敢怨怪的模样，她的内心也不是不以自己的嫡女身份为傲的。
可就是这样的自己，最后竟落得了一个众姐妹中最为不堪的下场，这叫她如何甘心，如何服气？
范无咎见对方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又顾虑着面对的是个柔弱女子，一时间，竟也有些无从下手。他只得好声好气的劝导了几句：“你那男人，就是个渣滓，如今已娶了尚书大人家的女儿，正畅想着自己以后的大好仕途，未曾对你有半分愧疚，实在是不值得留恋。而最疼宠你的父母最近新得了一位幺女，爱若珍宝，想来也能冲淡一些这丧女之痛。这样说来，你大可安心离去，这世间，也没有什么是需要你太过挂怀的了。”
范无咎原本以为自己如此苦心孤诣的劝导过后，这陆家小姐能乖乖地带上铁链，随他回冥司。谁知对方听了以后，竟然挣扎得更剧烈了，甚至，还大声地嚎啕起来了。
这？！
他回身看向了仍站在树上的白色身影，眼中泄露出一丝无措。
谢必安在范无咎开口时就知道要不好，可还是阻止不及，让他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一时间也只得背着手长叹了一声，从树梢间飘了下来。
月光的照耀下，不同凡间俗物的白绸在月光下闪着银光，若是在人流熙攘处，不知要晃花了多少人的眼。
荧荧的流光从纤长的手指间传向女子的额头，使她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地松展开来，如失了神智般地主动戴上了厚厚的铁枷锁。
白衣一甩长袖。“惹祸精，快走吧。”
衣袂翩跹，白影倏尔划过林间，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范无咎，却要任劳任怨地囚着这陆家小姐，一步一步踏上归程。
忘川水流寂静无声，血色的彼岸花长满两岸，而水流的尽头是亡魂在地府的暂居之处——酆都。
酆都虽名为都，却无城门亦无城墙，只在入口处立着一块六丈高的界碑，界碑上刻着细密的文字，小到远看仿佛只是石头本身的粗糙纹理。不知是否是为了方便人阅读，其上的文字不同于普通文字的书写方式，是从下往上写的。
最下方是有成人手掌大小的一行字，写着《酆都律》，接下来的字却是细得仅有绣花针眼大小，密密麻麻地连绵出去，叫人根本没有细读的勇气。
“此处刻的是住在酆都内要遵守的律法以及转世的流程，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自己去看。我还有公务，便先走了。”
听到锁魂人的声音，陆小姐才从失魂的状态中慢慢恢复过来，可等她完全清醒过来，理解了刚才的那句话后，眼前早已没了那黑色的身影。
被不负责任的锁魂人扔在这河边，周围空无一人，陆小姐往前迈了几步，感受到了无形的屏障，眼下也没有其它选择，她只好上前读起了《酆都律》。
大朔的识字率并不高，读之前，陆小姐有些疑惑：若是人死后都要魂归此地，不认字的人……魂魄，要如何看懂《酆都律》。
当她正式开始读后才发现，界碑上的字好像只是某种意识的具化，无需一字一字地研读。当她望向石碑时，她想知道的答案都向她脑中倾灌而来。
疑问都得到了解答，陆小姐重新抬步向前时，前方已没有了阻碍。不过两步，当她行过界碑，耳边就忽然有了喧闹声。
游人如织，一个穿着俏丽红衣的小姑娘从熙攘的人群中挤出来，热情地招呼她：“姐姐你是新魂吧。我家客栈与冥司有合作，新魂打八折哦，来看看吗？”
这时候有人引路自然是好事，只是，“我……好像没有东西可以付给你。”
未料对方听了这话也不改热忱：“这事姐姐不必担心，先随我来吧。”
陆小姐正在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而安置完新魂的范无咎回到冥司，却见谢必安似乎是被什么事惹恼了一般，正一脸不快地坐在大殿的乌木椅上。
倒是阎王，见他来了，笑眯眯地朝他招手：“无咎啊。过来过来，恰好有一桩大事要与你商议。”一见阎王那一副老实人的面孔上露出这般的神情。范无咎心中就是一咯噔——这大事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强拉着范无咎在椅子上坐定，阎王言道：“如今你这工作是越来越忙，练了八十一个分身还是忙得不分昼夜，我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范无咎诧异于向来不当人的顶头上司今日竟难得说了句人话，连忙趁机问了句：“所以你准备给我涨薪资了？”
“额……”阎王捧过一旁桌上的茶水浅啜了一口，“咱们冥司的账上是个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不过勉力维持罢了。我虽有心给你涨薪，奈何实在是没有余力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一听不是涨薪资，范无咎一下子没了精神，伸出只手斜倚在扶手上，八十一个分身还在外奔波收魂，故而他这本尊也恹恹的。
“年轻人目光要放长远嘛。”阎王放下茶盏，面上是一脸为底下人着想的诚恳。“本殿的意思是——如今你这分身术陷入了瓶颈，短时间想再练多少分身来分担工作也不太可能，那就得想办法减轻自己的工作量呀。”
“废话！谁不想减轻工作量，可我难道叫要死的人别死了吗？”范无咎觉得拳头痒痒，嘲讽阎王道，“你今日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趣的废话的？”
阎王见着范无咎气愤的神色，连忙补充道：“你先别急嘛，我这话还没讲完呢！”
范无咎微微抬头，示意他继续说，准备看这老头儿为了忽悠他还能说出些什么花儿来。
阎王将范无咎还一口未喝的清茶又斟满几分，好声好气地道：“十方世界，就咱们这一个冥司。万千生灵，无论生前是何种模样，此后均要归到咱们这方天地中来。可有寿终正寝，含笑九泉的，必然也有含冤而死，死不瞑目的。这些人带着一身怨气来到冥司，在忘川中涤去记忆，也洗去那一身怨气。可他们倒是落得一身干净，投胎轮回了。咱们冥司中的秽气可是越来越重了。若不先做些措施，化解化解。若是冥司支撑不住了，重归混沌。那这天地间的万物魂灵，可都魂无归处了。而且，怨气逸散也会影响人间，故而你这任务才越来越重。”
阎王这话范无咎也是认同的，只是他隐隐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