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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衣-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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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三年,建章宫。
殿外珠玉金石遍地,却透着一股死气。
殿内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声声糜烂。
青年一袭青衣,静坐于轮椅之上,神色极淡。
他姿容如雪,脸色苍白近乎病态。眉若远山,目若寒星,本是有些锋利的长相,平素却常是垂下眼眸,生生将那份锐意软化。
百步之外,殿内的黄袍男人卧在美人膝上,手脚不安分,却还不时瞥向殿外的青衣相,半眯起了眼睛。
“相爷。”
一个宫女小跑过来,神色惊惶地低下头去,“您来了。”
青年闻声,弯唇笑了下,温润随和一如往日太平之时,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如今兵临城下,陛下郁火攻心,重病在床,可是殿中炭火太旺,兴了火气?”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巧让殿内的有心人听清。
皇帝身边的美人本继续喂着他葡萄,却被皇帝推开,连忙惊慌地跪伏在地上,不敢起身,颤栗不止。
“嵇苍衣,你好大的胆子!”
色厉内荏罢了。
嵇苍衣本不欲理会他,垂下眼,驱动着轮椅向他滑去,皇帝见他过来,以为他终于忍无可忍,越说越急。
“今日总算让朕抓到你的尾巴,嵇苍衣,朕就知道,你们嵇家狼子野——”
“白巾兵临城下,陛下却仍在殿中靡乐,又可曾对得起先帝列宗?”
嵇苍衣抬眸,一丝冷意蔓延。转轮碾压地面发出了令人骨寒的曳声,他驱动着轮椅来到皇帝榻前,轻车熟路地打开暗格拿出了玉玺。
“嵇家祖上随始祖南征北战,征服九州,始祖曾承诺,大雍一日是曲家,嵇家便有一日功名。”
嵇苍衣把玩着玉玺,暖橙色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明明依旧是温和的神色,却衬得他笑意诡谲。
青年声音如寒泉击玉,字字穿心,“嵇家世代忠良,护卫大雍王朝九百八十三年,始终遵循与始祖的承诺,但你曲家既已先背信弃义,便休怪我嵇家翻脸无情。”
“朕何时背信弃义?”皇帝眼底闪烁一下,“功名利禄,朕哪样有收回?”
“自以为是。”嵇苍衣不欲再与他多言,将玉玺收入袖中。
他竟真的发现了?!皇帝脸色煞白。他明明做的很隐蔽才是!难道——
临死前终于聪明一次。
嵇苍衣扫了他一眼,心中嗤笑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附在皇帝脖颈上,苍白脆弱的颜色在青袖中探出,不及对方反抗,便已拧断了脖颈。
仍泛着暖气的殿内,嵇苍衣收回了手,方才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掌心微微蜷起,动作近乎温柔地摆正了皇帝的扭曲的骨架,又盖上了一层薄被,淡淡的龙涎香中混杂了竹墨的雅致清香。
做完这些,他方长舒了一口浊气。
终于死了。
宫人近侍全都跪伏在地,气也不敢大喘。
“元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白巾军兵临庆安城,元和皇帝郁火攻心,不治而亡。”
嵇苍衣缓缓地转过轮椅,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白巾军即将攻入皇城,还不为陛下更衣。”
宫人面面相觑,有大胆的宫人小心问道:“相爷,陛下不是已经......崩了吗?”
“一身污秽之气,总归不可让敌军瞧了笑话。”
嵇苍衣行至殿门前,忽而想起了什么,便问:“陆将军在何处?”
“将军在城前抵御敌军。”
嵇苍衣愣了一下,嘴唇微微抿起,便驱动着轮椅离开。
直到几乎看不见他的影子,才有太监出声问道:”李公公,咱们......”
“还不去按相爷说的做!”李公公斥了一声。
见李公公也是这般,几个宫人连忙去照做,不敢有一分异议。
无人处,李公公虚抹一把冷汗,看向那阴沉的天色,最终一声叹息湮灭于风中。
这九州的天,终归要变了。
——————————————
庆安城是大雍王朝千年古都,天子脚下,政通人和,经济繁荣,平日里向来是一片祥乐,哪怕有什么争执,也不过小打小闹。
直到元和帝即位,天子在上,便已作风奢靡不问国事,下行官员,也就不做那出头鸟,随他玩乐,忽视民生。
元和帝想要奢靡,趋炎附势之臣便建议大修行宫,七年时间,便已建成行宫四座。
钱财从何处来,是千年积蓄;人力从何而来,壮年百姓不务农时,强征入队,背井离乡。
元和帝想要长生,利益攻心之辈便请来方士,装神弄鬼,冶炼仙丹。
作为皇帝,他想要什么,自有人为他去取。
但天下不只有鼠辈,亦有正义之士。
元和九年,青州平阳郡故山县农民起义,参与起义的百姓皆在脖颈上系白巾,故被称为白巾军。
谁也不曾想到,短短四年,这支农民起义军,竟攻破九州,直至大雍都城庆安。
秦和一身铁甲,望着黑色城门,一时感慨。
谁曾记得,四年前,他与小妹,也不过是出身农家的一户普通人。
不过,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
“陆将军,你输了。”
铁胄青年长戟直指男人咽喉,笑意深深。
这大雍天下,终于属于他了。
阿父阿母,你们看到了吗?
“呵。”陆玄机抬手擦去唇边的血沫。大雍还没有输,就算不想承认,但在他背后的皇城,可还是有那个家伙在镇守啊。
那只小狐狸。
不知他这次又会想出什么战术。
“——吱——呀——”
黑色城门大开。
陆玄机回首,看到城中只身出现的那人,目眦欲裂。
青年衣衫单薄,显然不是藏了武器的模样,袖口紧致,没有一丝不平整的形状,显然也没有暗器。甚至他不会让人感觉到一丝可能的威胁,一袭青衣,肤色苍白的几乎病态,而且,还是不良于行。
他在想什么?!怎么看也不是有什么计谋的样子!
陆玄机咬紧牙关,他虽信任嵇苍衣,可国难当头,也由不得他犹豫。
却听青年温声开口。
“白巾军首领,秦长明?”
陆玄机顿住。
“大雍丞相,嵇清玦?”
青衣人颔首。
传言竟是真的,一个不良于行的病秧子。
但也不可小觑,虽说传言之中对方似乎并不多么机敏,但能在相位之上安坐近九年,也绝非才疏愚昧的酒囊饭袋。
“相爷莫非也想与我比试一番?”秦和声音玩味。
“您说笑了。”
嵇苍衣没有动作,只是神色专注的看着秦和,“白巾军首领,我且问你,你为何率众起义?”
秦和渐渐敛了笑容,他虽是武者,却也察觉到对方话中似有深意,于是正色。
“为百姓不再流离,父有子、妻有夫、幼有父;为天下各务其事,而不碌碌却无所得;为中原平定,不再为蛮族所觊觎;为为官者不再酒池肉林,使百姓不再饥肠。”
军中将士听闻此言,无不红了眼眶。
这是他们的皇啊。
哪怕背井离乡,哪怕付出生命,也要誓死追随的皇啊。
嵇苍衣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低低的笑了一声。
“嵇某身体不佳,便不行拜礼。”
“嵇苍衣!”
陆玄机双目充血。
他本只以为,嵇苍衣一直藏拙,只是不想引得君主猜疑,却从未想过,他一直不肯显露才学,会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明明,以他的手腕,能够救回大雍!为何这么轻易就改侍新皇?
“嵇苍衣!”
哪怕局势已定,他也不肯折下脊梁,一字一顿道。
“我们是大雍之臣!你难道要让嵇家千年清名蒙羞吗?”
轮椅上的人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温润之下。
冷漠,淡泊。
“陆玄机,你可知我为何有着一双残腿?”
陆玄机瞳孔一缩,声音干涩,“难道......“
他一时哑然。
愚忠。
死板。
真是过分啊。
总是这样一副正直的样子。
嵇苍衣最后看他一眼,便看向秦和。
秦和刚刚看了一出同僚反目的大戏,但还记着今日的目的,见嵇苍衣回眸,也沉下了心思。
究竟是不是......
嵇苍衣从袖中拿出了玉玺,双手奉上,微微颔首。
“草民嵇苍衣,携大雍国玺,拜见新主。”
陆玄机死死瞪着他,气结心头,猛然吐出黑红的血块。
白巾军中一片寂然。
秦和勾起嘴角,收起长戟,不再理会神色呆滞的陆玄机,接过玉玺,面向他的臣民,将之高举起来。
“众位将士,如今大雍已降,自此以后,中原九州,皆为我大秦国土,朕的承诺,必将于九州沃土之上实现!”
朕要让百姓不再流离,父有子、妻有夫、幼有父;要让天下各务其事,而不碌碌却无所得;要使中原平定,不再为蛮族所觊觎;要让为官者不再酒池肉林,使百姓不再饥肠。
秦和看着自己的子民将士,心中满是豪情。
所有白巾军举起武器,高声欢呼。
足足一刻钟后,秦和见众位白巾军声音渐小,再次举起玉玺,“众位将士,现在,随朕一起进入皇城!”
白巾军都在山呼万岁。
陆玄机一拳一拳地锤在地上,拳拳见血,却仿佛失去痛觉。
嵇苍衣冷眼看着,笑意不达眼底。
秦和回身,看向前朝的两位臣子,“嵇清玦,陆怀逸,大雍气数已尽,你二人,该知如何选择?”
陆玄机率先别过头去,半挑唇角笑容讥讽。
降与死,仅在一念之间。
可惜了,他陆玄机,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不知道什么是低头。
秦和看出他的选择,心中惋惜。倒是可惜了那一身武功。
但这种傻大个,或许很好控制也不一定,先留着吧。
但这个嵇清玦......
秦和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或许没有那么简单,可就他一路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对方似乎也么有什么太明显的才能,这样的人,要么是真的愚笨,要么是一直在藏拙。
如果是后者,那就可怕了。
而他,更倾向于是后者。
可惜了,是他将玉玺带出来的。
那便不能直接杀了。
可惜了,麻烦。
秦和连道两声可惜,目光掠过陆玄机,落在神色始终没有什么变化的青衣相身上。
不过,他或许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毕竟是,草民,嵇苍衣。
那么,他选的应该是——
秦和心中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