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灰飞烟灭后
- 分类：其他类型
- 字数：2 万
- 状态：全本
- 更新：2023-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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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灰飞烟灭后-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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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莫托帝国的北方，遥远的寒冬极境，矗立着一座直插天际的高山。
一小队人马仰望着高山，在雪地中艰难跋涉，凛冽的风撕扯着他们的衣物，将队伍中一人的兜帽吹翻了过去。
那人是典型的帝国面孔，有着浅金色的短发，翠绿的双眼。她裸露在外的面部被寒冷的天气冻得通红。越往前，积雪越厚，马匹行进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而此刻的太阳虽然依旧挂在半空中，但却不能给人丝毫温暖的感觉，刺目的淡白光晕让人周身一阵阴冷。
温妮拍拍身下的老伙计，这匹老马曾多次载着帝国的英雄在北境作战，而它的主人却在五年前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失踪了。
新历1350年，帝国的英雄消失在了雪原中。
温妮的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策马追了上来，尽可能低声地说：“又有一人掉队了。”
温妮闻言回头看去。此时并没有下雪，呼啸的寒风只是将地上的雪粒吹至空中，视野内，所有人的面孔清晰可见。贾库用“掉队”这个词来形容有失偏颇，更直接的说法是“消失”了。温妮看着队末拖在地上看不见尽头的绳索，眼神略过已经变成队尾最后一人的诺拉，看出了对方内心的恐惧。
诺拉从未觉得阳光如此可怕。视野一片清晰，但他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队友“呼”的一下，混进了空气中飘飞的雪片里，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片雪原好像在吃人。
先是走在最后的战俘，然后是队末的同伴。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吧？诺拉抬起头，对着温妮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下一刻，他就和其他同伴一样，化为了雪山的一部分。
温妮回过头，下令：“继续加速！”
沉默的队伍骤然加快了速度，所有人夹紧马肚。马蹄困难地踩踏着积雪，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等他们走远，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替他们抹去了雪地上的痕迹。一望无际的雪原恢复成了从未有人踏足的模样，只有巍峨的雪山静静俯视。
当温妮一行人见到一座村庄的时候，只剩下五六名骑士。此时太阳终于降下，璀璨的星子布满天空，温妮等人无心去看，快马加鞭冲向前方亮着几盏明灯的村庄。
昏黄的灯光让他们有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贾库拦住走在最前面的温妮，示意她让自己先进去看看。
这是一座伊莫托北方乡下随处可见的村庄样式，全都是低矮的石屋，院内是光秃秃的枯木，房檐下挂着几串看不出种类的肉。除去几间一看就已经废弃的房屋外，剩下完好的房屋都有亮光照出。贾库敲响了一间石屋的房门。剩下的同行者跟在不远处，身后的手握紧了刀剑，戒备万分。
很快，房门被人打开了。屋主人是一名小眼睛的老人，看上去年岁已高。他从门缝里向外打量了几眼，未等贾库开口，用沙哑的嗓音问：“几个人？”
“六个。”贾库回答。
老人浑浊的小眼睛忽然盯向贾库说：“我是问，你们被吃了几个人？”
“......很多人。你知道那是什么怪物？”贾库悄悄握紧剑柄。
老人不再回答，他让开了门口，向屋内走去。贾库率先跟随老人进屋，巡视一圈，没有发现危险，向身后的温妮点头示意。
“进来吧，这里足够安全。”老人将木柴扔进快要熄灭的炉火中，坐到角落里，将屋内大部分地方让给了身上寒气未散的几位客人。
“他们的归宿是圣山，”老人吞吐着烟雾，“孩子，你应为他们庆贺。”
温妮恍若未闻，直到在心中念完悼词，才将在胸口合十的双手放下，张开那双绿眼睛。
“我不期待他们的离去。”
“圣山接纳了他们。”老人沙哑的声音像是两块砾石在相互摩擦。
温妮不再与他争辩，起身走至炉火旁，跃动的火光映燃了她的金发。她问道：“我们想要雇佣向导，请问这村子里有合适的人选吗？”
老人从烟雾中抬眼，温妮与他对视。老人问：“想上去？”
“想。”温妮答道。
磕了磕烟斗，老人说：“那就等。”
温妮等了一个月，在天上的阴云重新聚拢之后，她见到了那位向导。对方有帝国罕见的黑发黑眸，面容更像东边的联盟人。
“我是温妮，这位是我的护卫贾库。”她说。
“我是唐。”青年伸出手同她握了一下，转身将大衣脱下挂在墙上的衣钩处。对方弯下腰收拾随身物品的时候，温妮瞥见唐脖子上的纹身。黑色的纹路自更深处攀援而上，好像流动的恶意凝结在皮肤上，令人不寒而栗。
青年再站起身后，衣领遮住了他的脖子，那股气息也随之消散。温妮询问唐出发的时间，他回答道：“我需要去补充一些物资，你们也需要时间商讨一下人选。”
“什么人选？”温妮怔怔问道。
唐抬眼看向这个伊莫托女孩：“我们只能带一个人抵达圣山。”
“这不可能。”一直跟在温妮身边的贾库并不同意。他看见温妮低头若有所思，当下面色一沉，想要劝说对方放弃独自一人前去的想法。
“贾库，”温妮说道，“让我想想。”
那天温妮匆匆离去，唐着手收拾再次出发需要的物资。老人的孙子法瑞和他是搭档，唐坐在桌前用碾子撵磨一种白灰色的粉末，法瑞则趴在一旁的椅背上滔滔不绝。
“干完这趟，咱们也走吧。”突然，法瑞停下漫无目的的闲谈，语气坚决地说道。唐终于停下手中的活，挽起袖子走到一旁喝水。
“这已经是我今年第八次听你这么说了。”唐说。
法瑞用食指沾起一点唐撵磨好的细碎粉末，这些细小的颗粒在阳光下发出稍纵即逝的荧蓝光芒。
“你都赖在我家五年了，还不打算走吗？”法瑞将指尖的粉末吹掉，长叹了一口气，“老头子不走，我也走不了。”
他的瞳孔比旁人更加细长一些，更像是亚人种拥有的眼睛。
在法格尔尼斯流传的众多古老传说中，有一则关于极北的雪地神山的传说。相传在远古灾厄丛生的时代，人类的帝王登上圣山，得到了无穷的力量，将人类从灾难中拯救出来，建立了最初的人类帝国。自此之后，有重病者祈求圣山赐予他们新生，有野心家妄图圣山满足他们的野望，有背负仇恨者来此渴求复仇的力量。当神明无法回应他们的呼唤，当现实无法满足他们的欲求，传说中的圣山就是他们最后的选择。
法瑞是孤儿，从小跟着爷爷在这片雪原当向导。他们懂得如何穿越危险的小雪山脉，绕开漆黑的塞尔德隆冰湖，最终抵达圣山脚下。五年前的一天，法瑞在山脚下遇见了唐。他穿着法瑞从未见过的无垢盛装从圣山上下来，走向更遥远的雪原。
圣山永远是神秘的、纯洁的，人们为了虚无缥缈的传说走到这里，又为了心底的**抬步攀登，追寻‘未知’可能赐予他们的结局。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唐和法瑞正在收拾穿越雪山和冰湖需要的雪车。温妮的身后跟着贾库，他们来到唐和法瑞这里。
“看来你们已经决定好了。”唐看着全副武装的温妮说道。
“请务必保证她的安全，”贾库不愿意让温妮一个人前行，但她意志坚定，贾库不能拒绝，“至少在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我希望你可以优先保证她的安全。”
关于圣山究竟能否回应朝拜者的许愿，至今未有定论，一切的一切都还是人们口口相传的传说。
唐未发一言，只是再次检查一遍随身携带的物品。这五年间，他护送过十多个人前往圣山之巅，著名的冒险家、帝国的骑士、贫穷的流浪者......而他们无一例外，全部葬身风雪之中，尸骸化作圣山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通往圣所的通路上。
“贾库！”温妮强硬地命令道，“如果我没回来，即刻下山，这是命令。”
随后她放缓语气，轻柔地安慰：“请你相信我。”
贾库不再坚持。他微微低头，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只是默默地注视即将启程的三个人。
“上车吧，小姐。”法瑞为她打开车门，车厢内悬挂了两盏矿晶灯，将仅能容纳一人的狭小空间照亮。
温妮看着这辆雪车，忍不住问道：“请问这辆车......究竟依靠什么来驾驶呢？”原谅她的大惊小怪，因为她没有在这辆雪车前看见拉车的马，又或者北境居民的好伙伴——雪橇犬之类的，不由疑惑这辆车该如何前进。它总不能是依靠这两位前进的人力车吧？
“是勒维迪维马。”唐来到雪车的正前方，手中拿出一只骨哨，脸颊鼓气做出吹哨的动作。
勒维迪维......啊，她想起来了。温妮有些惊讶地看着唐，他吹得面红耳赤，但哨中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勒维迪维马，是“来自地下的马”，根据古籍的记载，它们的名字中虽然有“马”，但是并不能够归为马这一种门类中去。勒维迪维马是一种灵体生物，被妖精驯养而成，通过特殊的骨哨驱使。
“没想到还能见到这种古老的生物。”温妮的语气终于染上她这个年纪的女孩特有的雀跃。她抬步上车，但视线一直追随前方的空地，法瑞也善解人意地没有关上车门。
法格尔尼斯的生物种类繁多，很多地方尚且无法以人类的脚步到达，不管是漆黑的渊底、无垠的深海还是繁茂的雨林，都有许多种族还未被人类所认知，而记录在古籍上的生物也未必已经灭绝。许多生物学家的毕生追求就是找到古老生物的活跃痕迹，他们大多都在协会注册成为了冒险家，终日游荡在无人的荒野。和这群“野人”情况类似的还有什么植物学家、博物学家、考古工作者之类的学者，文物学家和古迹保护专家也差不多，但是这两种人和冒险家向来不对付。
骨哨发出的声音常人无法听到，但温妮依旧感受到了一阵震颤。很快，她就见到了发出震颤的来源。两匹勒维迪维马以灵体的形态自地下冲出，它们绛紫色的鬃毛如火焰般燃烧，铁蹄踏上地面后，以与它们的身形不符的轻盈迈步来到骨哨主人的身边。
勒维迪维马四蹄上飘着长长的毛发，看了让人非常担心它的后脚会不会踩上去。
“乖孩子。”唐抚摸了它们的侧颈，两匹勒维迪维马打了个响鼻——除了外表，它们和普通的马儿简直没什么区别。
“我可以摸摸它们吗？”坐在车上的温妮小心翼翼地问。
法瑞笑嘻嘻地回道：“小姐，坐稳，我们该出发了。”
温妮收回视线，同眼神忧虑的贾库郑重道别后，对已经坐在雪车前端的唐和法瑞说：“那么二位，拜托了。”
法瑞点头表示包在他们身上，唐又吹了声骨哨，两匹紫色灵体大马应声前进。
雪车的三面没有任何窗口，只有正前方能看见外面的景象，虽然被两颗后脑勺挡了个严实。
温妮听不到任何声音。这辆雪车比它看起来更加实用，这方小空间不仅隔绝了寒冷的空气，也令人讶异地隔断了风雪的呼啸。来自身后的推背感仅持续了一小会儿，现在平稳地像是雪车停在了原地，连滑行的感觉都没有。温妮透过两颗后脑勺向外看去，发现他们正在以一种极快地速度前进——马蹄下不断闪过的树影就是最好的证明。
马蹄下的......树影？温妮不可置信。他们现在好像正在空中飞行。她又看了两眼，确定那些树确实就在雪车的下面。
法瑞转头，从窗口处看见了一脸好奇的温妮。
“小姐，可以趁现在多看看。”法瑞推了推身旁的唐，示意他向侧边坐过去一点，将窗口完全地露了出来。温妮将脸凑近窗口，才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他们正在穿越小雪山脉，法瑞转过头向温妮介绍右手边的雪山：“这边的山叫做共扎山，意为‘灵魂群聚之地’。每到夜晚，共扎山上能看到来自过去的幻影。所以这里也曾被叫做——”
他故意拖了长音，引得温妮频频侧目。
“——鬼山。”
当夜，雪车自空中落下，来到一处营地。唐将营房外覆盖的积雪扫下，拉开与墙壁冻在一起的门，法瑞进到漆黑寒冷的屋内，点燃了壁炉。
“要暖和一点还得等一阵。”他托了张椅子到壁炉旁，示意温妮可以先在这里取暖，他则和唐去收拾补给。
喝上热汤，屋内的温度终于上升到了让人不至于瑟瑟发抖的程度。
“小姐为什么想要上圣山？”法瑞跳过了诸如“怎么知道圣山”、“怎么经过那片雪原”之类的问题。
温妮裹着厚熊皮做的大衣，雪靴外沾上的雪花此时在壁炉的烘烤下化作水珠挂在靴子上，她将生疼的手缩回袖口内。虽然带着手套，一路上坐在雪车中，但仅仅是从雪车上下来、进到营地、等待屋内温度上升这一过程中，她的手就被极北的低温冻伤了。唐和法瑞一直待在外面，此时却看上去比她这个一路坐在车里的人状态都要好得多。
法瑞似乎看出温妮并不适应雪山的旅途，他起身拍了拍唐的肩膀，自己去屋内的壁橱翻找药品。
唐眨了眨眼，对上了温妮的目光。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他撇开眼，黑眸中倒映着跃动的火光，围巾下的脖颈处，黑色的纹路隐隐约约露了出来，“等穿越了冰湖，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听到此处，温妮骤然攥紧了拳头。
“我绝不会后悔！”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唐拨弄了两下壁炉中的薪柴：“每个人在真正开始攀登之前都是这样想的，然而等到踏上那条上山的路——或者按照你们的说法，登上那条圣途之后，所有人都曾想过离开。”
温妮皱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既然已经如此接近终点，为什么会想要离开？”
也许那条路上有比寒冷更大的挑战。也许有镇守在那里的魔物，又或许会经历对内心的考验。
唐突然开口：“圣山上究竟有什么呢？”
耳边是屋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有野兽的嚎叫穿过雪原闯入这间小屋。法瑞在屋内翻找药品，偶尔有磕碰声传来。温妮看向眼前这个黑发的青年，对方的声音带着千年风雪的冰寒，回荡在她热烈又年轻的胸膛内。
就像之前说过的，有关圣山的一切，都是传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进炽烈的肺部，冷热交融。
“如果圣山上真的有神明，那我祈祷祂能够回应我的许愿，为此我愿献上与愿望同等的代价。”
唐为她的答案停留了目光。
“如果圣山只是一座高山，那我要征服它。”她是多么的幸运，温妮想。她为自己的答案感到一瞬的赧然，随即又赞叹命运的垂怜。她此行，既非求得肢体的健全，也不妄想永续的生命。她已拥有无尽的财富，过去的人生也未曾抱憾。
在启程前，唐曾观察过这次来到这里的这些人。温妮毫无疑问是他们的领头人，贾库一心只关注温妮的安全，剩下的人似乎对圣山并不感兴趣。就像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为此搭上性命也毫无怨言。向导从来不会去猜测顾客的身份，况且他们将自己带来的物资交给了法瑞的爷爷。作为此行的报酬，这已足够丰厚。
而温妮。唐觉得她是一个有些天真的女孩，偏偏又带着不属于她年龄里的沉稳。他垂下眼眸，说道：“圣山并非轻易能够征服的高山。”
温妮笑着回答：“我有这个自信。”
“好了，小姐，”法瑞带着治疗冻伤的药膏回到了壁炉旁，“这是我们这边的偏方，比你带的那种要好很多。”温妮轻声道谢，然后将药膏涂在通红的皮肤上。
“唐，”温妮开口，“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请随意。”
温妮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腿上，略微斟酌说辞，小心地问道：“唐对神明，是什么样的看法呢？”
异国人的黑色瞳孔此时犹如无光的渊底，回望进翠绿的林海。
她期待听到怎样的回答？她期待听到谁的回答？
这片雪原会给她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