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长安

槐江山上，姑苏城内以安是晰园里金尊玉贵的明家小姐，梨园惊梦，波折诡云。以安自认为少年时的自己是最欢愉的，异界的鬓边枝繁、望仙谷的橘柚香都曾让那段时光变得熠熠生辉。似乎所有忿怨嗔痴终也随着那株破败的栀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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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临，风起。

这天黑得混沌，从前晶莹剔透的琉璃瓦在这混沌的缠绕下仿佛一片死色，仅借着余晖还未褪去的丝毫光亮苟延残喘，

逞强的闪出微弱的琉璃光芒。像一位即将亡国的君王泄着酒劲宣示自己的怒。

世事不尽如人意，那山棱尽头唯一倔强的亮色也消逝在这满天泼墨的夜色中，顿时风起云涌。

如一杯滚烫的茶水顷刻间扑向水墨画纸，墨色立刻被翻滚开来吞噬了这座本为净土的园子。

殿外的越桃花受了秋风，花苞经不住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殿里殿外都透着死寂，廊间尽管有垂席坠下也没掩饰住溅落一地的血迹，这鲜红的血迹如同嵌在廊间的红宝石，异常醒目。

整个云清殿如同垂死的老人任由秋风拿捏，尽管时而有风吹动屋檐玉扣碰撞的清脆声，

但还是不见一点生机，大概是这乌黑的天让人心生恐惧起来。

偌大的园子只见得一星半点烛火在飘摇，微弱得随时都有可能被这冷风扑灭。

忽然从殿后的角门走来一位小童，只见他步履匆匆，神情黯然失色不堪。

手中端着錾刻金纹栀子图案的细碗，这细碗飘着厚重的药味，以及未散去的炭火气息。

顺着小童的脚步药味飘满了整间长廊，只见他急忙地往偏殿方向走去。

他虽胆怯，却至始至终谨慎得很，未用半点术法。脚底踩过满是斑斑血腥的走廊一直到偏门处。他本是仙家，如今却像是做了小贼般谨慎。

不用片刻，小童稍稍用力推开了偏殿的门，园外的落叶便立刻似成精般随风扬进屋来，

这碗中难闻的药味也不示弱立即侵占了偏殿的空间，顿时让人萧然。

小童望着绒榻上的白衣女子神色痛苦，脸色苍白，被术法伤及身体各处，不少于百处的伤口渗出鲜血淋漓竟硬生生把一袭白衣染成了大红色，

连九尾狐的真身也被术法逼得现出了九条奄奄一息的尾巴。他真真难过却仍不敢做声。

三日前师尊被天族算计得灰飞烟灭，眼前女子不顾一切拼上命才护下这座云清殿，

也只剩他知道，几个时辰前她受了多大的罪，如若不然也不会滩一地鲜血以至于奄奄一息不知生死。

身上的伤再重也只是皮肉之苦，可她心中的伤怕是须臾千万年也平复不了了。

只见他轻轻落下手中的细碗，蜻蜓点水般抚了抚那女子的手臂，发出话来

“以安，汤药熬好了你且醒醒。”

“用的依旧是你喜欢的越桃细碗”

这女子未见动弹，这殿内依旧静得可怕，连残破的败叶落地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这小童只看向以安那擒着泪的双眸，大概是这间偌大的屋子最有温情的东西了吧。

他细细的劝说着“来日方长，你又何必执着放不下，你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为师尊报仇雪恨，毕竟师尊已经灰飞……”

“若是连你也撑不住，师尊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你忍心让师尊的魂魄冤在黄泉河畔吗……”

话还没说完罢，那女子蜷缩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瞬，这颤抖让那眼角噙着的泪终于顺着轨迹落下。

好似一颗找不到归宿的星尘缓缓落入宇宙中，那双沉重的眼皮被几丝凌乱的黑发挡住了些许视线，慕汐做了些挣扎后还是颤抖的睁开了双眸，缓缓地吐出两字：

“师父……”

她这一身白衣，不，确切的说是红衣，她仿佛有了一丝生气，颤抖的眼中闪烁始终着星波，

见这一幕，一旁的小童激动得落泪，他心中欢喜慕汐的醒来，更庆幸这云清殿能留下一脉师承，终究也不算灭门罢。

慕汐几个时辰前与天族的人斗法早把力气用个精光，只用最后一点意志强把眼皮抬起，

映入眼帘的却是这黑漆漆的房梁，如恶鬼的脸颊紧紧贴着她的脸，压抑得让人窒息。

这殿中一点不似从前的光辉靓丽，这几日发生了很多事，只让人觉得人心险恶，她努力压住心中的悲痛。尽力不去思考这一团乱麻。

她恢复记忆后便想起青丘一族被算计而遭不测时，她便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悲痛，那时的她也不过刚刚飞升上仙，就好比凡人女子及笄的年龄一般。

今天这一切虽然不是自己造成的，却也实实在是因自己而起，以安知道，三番两次自己最爱的人都被迫离自己而去，

那种迸发的失落和心酸像是利刃般突然刺进了心脏，整个身体都是这种软弱的疼痛感。

像是无数欢笑过后的一点点冷落积累起来的致命毒药，随后置身其中，毒发，无解。

更让人喘不过气的是，四面八方来的无助感让人来不及躲藏，像一束冒昧至极的烟花打破原本寂静的夜晚，

只是一瞬间的火花啊，却带走了我的尊严还杀死了我的感知！这仇哪怕等到六界都不复存在，以安也不可能忘记。

小童拭去泪水，轻轻的将以安扶起，缓缓的将以安后背靠在紫藤床头上，很是迫切的将一旁的汤药喂给以安，以安嫌苦，只抿了两三口，便将视线转移到小童身上：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

“锋豪，我身负如此重伤，多亏你的照顾。”

锋豪还是忍不住哽咽着，他欣喜极了，“你为保住这云清殿奋不顾身，我只为你熬煮汤药算得了什么。还好你活过来，别丢我一个人活着”

锋豪有劫后余生的感受，自打修成地仙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场面，锋豪也看的出来，这劫难让大难不死的以安眼中多了一分怒气与坚定。

两人如同飘摇的浮萍，任由风吹雨打，命运就像两人此刻影子在殿内微弱的烛火摇曳下飘忽不定般微弱，外头滚墨的乌云就要降下雨来了。悲凉更甚。

几日后，原本虚弱不堪的以安借着这云清殿的灵气，也渐渐活泛过来。

晌午时分，锋豪只劝她好生歇息，却始终拗不过以安这性子，只能由着她踏出殿外。

师尊已去，这殿中以安唯一牵挂的就是她和师尊一同种下的越桃，每每花开时节她总是要赏个够的，与师尊同做的香包也不少。

可刚踏出一步，映入眼帘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这原本郁郁葱葱的越桃枝早已枯死一大半，

才吹了第一阵秋风，这院子已有深冬的景象，悬挂在廊间的垂席、玉扣、流苏竟都一一破碎，

任凭风再怎么击打也没有了悦耳的清脆声。破败不堪的屋檐仿佛风一吹就能带走似的。

以安心中一惊，无限的伤痛顺着这番景象全部翻涌出来，如同尖刀绞着心肠，原来锋豪不让自己出来的原因是怕自己会触景伤情。

以安取下尚有生气游走的一小枝越桃枝，四周环顾了这屋子恍惚觉得从前的岁月静好都是前世今生罢了，

此番镜花水月已经不是现在的自己了。取走一枝唯一有留恋的越桃枝，也该开始新的战斗了。

以安回头对着锋豪的双眸坚定不移的吐出三个字：“回青丘！”

多年前，一叶知秋，一见清欢。

云清殿就落在槐江山的山腰处，这槐江山终年云雾缭绕，久久不散，更有甚是每月中旬这山体便会闪烁奇光，

听有趣的老仙家说是因为这山间藏着数不尽的珍宝奇砾被满月的光亮照射才散出的光芒。

许多仙人因为听了这个戏说常常忽略了这槐江云清的好景，每每上门拜访或是赴时宴总是好奇打探这的“珍宝”，却未能领略及时到槐江山的大好风景。

久而久之，也使得众仙家都忽视了槐江云清的绝世风光。

起初以安这丫头刚登槐江时便很喜欢秋季时分的云清殿，正因云清殿不偏不倚的落在山腰中。

每每到了秋季，漫山的枫叶都会在秋分过后陆续火红，就这样参差不齐的颜色印着这青山，

当日落的光衬着这散不去的雾，五颜六色的光彩渲染着殿墙，就好似往空中撒了一把金粉，熠熠生辉般，好看极了。

那时以安常常会和锋豪几个望着行云流水，飞雁成排掠过，好不快哉。

只是这漫山的枫树已经被天族的人毁得所剩无几，自打师尊去后，连内殿的越桃花也败了下去，

越桃花受了仙气长久熏陶，竟也悟出了人情冷暖。昔日热闹祥和的槐江云清也冷了下来。

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以安这劫也历了，鬼门关也过了，本该是大彻大悟的。

谁又能料到师尊却被天族迫害离了她去。如此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现在竟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换做是谁也是不愿罢休的。

以安思量了很久，她决定带着锋豪回青丘，侥幸留下命来，只有做出一番事业来，才不算辜负了老天爷对她的恩赐！

锋豪携着不多的行李很是疑惑，前去青丘定居很让他摸不着头脑，天下之大为何偏偏选择青丘这蛮荒之地：

“话说这青丘百年前发生叛乱，早就被天帝天后下令清叛，这青丘可是大不如从前。我们为何要去此……”

没等锋豪说完，以安便在他头上扣了个十足响的栗子，虽说以安心里不是滋味，

怪只怪当年天族算计得太狠，知情者少之又少，锋豪常年陪伴师父更是从未踏出槐江云清殿一步。

想来也怪不得他。以安回过头只跟锋豪说：“陈年旧事，以后再慢慢说于你听”。

此去经年，此时的锋豪哪能理解慕汐心中的想法，也不知道慕汐到底在打什么弯弯绕绕，自己拼命护下的槐江云清，怎能说走便走？

先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再让天族挑出一根刺，恐怕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其实以安又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她也不想离开云清，云清在她心里的分量不轻，离开云清对她而言亦是壮士断腕的痛。

只是天族的人在这安排了太多双眼睛，与其苟延残喘的活着，不如离开这，回到属于以安的地方，把所有的前尘往事通通了结干净。

晌午，以安，锋豪两人收拾好了云清各殿，走出大殿中庭，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大殿正门上方的牌匾，方方正正的匾额上錾刻着同样端端正正的云清殿三字。

往日回忆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人走茶凉，槐江云清已败。

太阳依旧恬不知耻的升起，日头妩媚的把每一寸光都照在殿前，连位置都未错半分。

刚来云清的第一天，以安觉得阳光塞满了殿中的每一个角落，让人觉得很温暖，很安心。

此刻她站在破败的云清殿前才明白，这世上原来也有光照不到的地方。它是那样隐蔽，那样抓狂，让人摸不到头脑，控制不住思绪。

鲜血一直在胸腔跳动，仇恨每一秒都在张牙舞爪。

以安随手化了朵腾云，袖中只带走了一枝她与师父种下的越桃，这也算得上是以安为数不多的牵挂之一罢。

腾云片刻，以安已经能看到青丘连绵起伏的山峦和深邃的湖泊河流。

说罢，以安，锋豪两人化走腾云，以安不费一丝工夫只默念了一句语诀便轻松进入青丘殿内，以安望着殿外的城墙，

百年前青丘与天族大战的痕迹还历历在目，最终还是以青丘战败而告终，如今青丘九尾狐族一脉几乎断绝。

以安如此轻车熟路的术法让锋豪很是不解，锋豪瞪大着眼睛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不禁发出感叹：

“不愧是上古神都之一，这气派果然不同凡响！”

“对了！这青丘以山居多，道路又繁杂叠乱，你怎么进来的如此不费劲？对了，你真身也是九尾狐，你莫不是青丘的人？这真好解释了你只要回青丘来，对吗！”

以安不得不承认，淡墨除了修炼术法之外，其他的任何事情还是十分机灵的。

当年师尊收慕汐在门下时，确实对外只称以安是只开悟的九尾灵狐，未曾把她是青丘狐帝之女的身份透露于人。

时隔百年，重回故土的以安五味杂陈，她用手抚去殿门积年的灰，每一寸肌肤触摸到的砖块，全是血腥的痕迹。

每一秒的触感都像结痂的伤疤被撒上一粒粒盐，她的爹爹、娘亲、族亲兄弟姊妹都倒在这血泊中。以安紧了紧牙关，尽力忍住快喷涌而出的泪水。

很多年后当锋豪回想这一幕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从这时开始，青丘迎来以安的回归，青丘便已经崛起了。

猎手在等待，每一次翻盘的可能。

起初的以安，只不过是想尝一尝人间百态的滋味，她小心翼翼的去感受一切，不料却被冰冷冷的现实扎了一身的刺。

输家终究活的太卑微，以安从未觉得自己醒得太迟，她坚信双脚踏着土地，就能看见自己飞起来的高度。

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来世间一回；人情世故悲欢，以安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明天，未来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到来。

即使坚如磐石，也有被蝼蚁啃完骨头的一天。以安记得她的狐帝爹爹说过：“你若是让对手输，那就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如今的一切，要想了解清楚，便不得不从几百年前的以安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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